胭脂雀

第一百四十九章不全是

    

    阿柔道:“我半生漂泊,已然身心俱疲。倘若事成,还望将军见怜,许我一个安心之处。”

    薛文鼎愕然的望着阿柔,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阿柔知道他一时无法决断,也不强求:“将军若是军务繁忙,不用在此陪着我散步。”

    薛文鼎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云墨抱着那件灰黑色的狐裘走来时,正看见他转身离去。她将那狐裘抖开,披在阿柔身上。

    阿柔伸手将那狐裘拢住:“就没有别的大衣裳了么?”

    云墨道:“您一惯说走就走的性子,何曾想过身前身后?若不是有钱妈在,恐怕您这时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呢。”

    阿柔想了想,点头:“还真是这样。这是毛病,以后得改。”

    狐裘太长,她只能用双手拢着,才不至于拖在地上。不过这样确实挺暖和的。

    云墨跟在她身后:“娘娘,您对王爷就一点儿动情之处都没有么?”

    “是他让你来问我的?”

    云墨摇头:“不是。是奴婢自己想问的。王爷那样好的一个人,多少女子趋之若鹜,如何就打动不了娘娘您呢?”

    阿柔仔细想了想:“要说祁修,不愧人中龙凤。可是,我们遇到的时机不对。倘若早一些,又或者晚一些。说不定我也会像那些爱慕他的女子那样,对他趋之若鹜。”

    云墨不解:“明明你们都是青春正好的时候相遇,怎么就早了晚了?”

    阿柔也不瞒她:“你只看见我们青春正好的时候相遇,却不知道在那之前,我的心中早已住进一个人。人心只有那么大一点点,一旦被占据,就算旁人再好,也是再也走不进去的。”

    云墨道:“那人……是献王。”

    阿柔点头:“对。”

    云墨默然:“奴婢明白了。我们王爷真的只是输在迟了一步而已。”但旋即,她又疑惑起来:“那为什么娘娘又说,倘若你和王爷晚一些相遇,也许也会不同呢?”

    阿柔抬头,有些茫然:“我也只是说也许罢了。未来的事谁知道呢?还也许,我们再也遇不到了呢。”

    云墨轻叹了一声:“我们王爷真可怜。”

    “试问这世间,谁人不可怜?”阿柔叹息着,不由自主想起自己那刚刚出生便不知所踪的孩子。

    “娘娘……”

    云墨突兀的一声,将走了心神的阿柔惊的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双手向上伸着,仿佛要去虚空之中拥抱什么的样子。

    云墨紧张的看着她:“娘娘,咱们也走了一会子了,还是回去吧。”

    阿柔看着她惊慌的样子,垂下双臂,点了点头。

    雪越下越大,渐渐的迷蒙了天地。阿柔往回走着走着,忽然有种在荒野中迷了路径之感,她仓促的唤了一声:“云墨。”

    云墨扶住她:“奴婢在呢。”

    阿柔看着眼前的大雪:“咱们这是在哪里呢?”

    云墨都快被她给吓哭了:“娘娘,这不是羊牢关内的将军府么?”

    好一会儿,阿柔才恍然起来:“是了。我竟然忘记了。”

    云墨拉着她:“娘娘,咱们快回吧。外头怪冷的。”

    两人回到那个小院儿,直到进了屋子云墨才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但随即,她刚刚落地的心又悬了起来。

    只见一个面如冠玉,发如墨染的佳公子正斜斜的坐在桌前,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捻着杯盖儿,却并没有任何动作。乍然一看仿佛一尊精美绝伦的玉雕一般。

    听到二人的脚步声,那公子也未曾抬头,只是手中的杯盖儿扑通一声落回了杯子上,略略溅起一点儿杯中褐色的茶水。

    云墨愣住,转头去看敛气屏息站在一旁的钱婆子。

    只听从那玉人一般的公子口中,逸出冰冰冷冷两个字:“出去。”

    云墨下意识一惊。眼前这位公子看上去温文如玉,但是浑身气势丝毫不输自家王爷祁修。

    钱婆子略略上前一步:“王爷……”

    齐献将手中茶盏哐的一声重重放在了桌子上。硬生生将钱婆子到了嘴边的话给惊的咽了回去。

    阿柔有些看不过去,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你心中若是有气,只管冲我来,何必为难底下的人?”

    齐献这才略略抬了抬眼皮,重新将放下的茶盏端了起来,浅浅呷了一口。

    阿柔重新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手边:“喝这杯吧。”转头吩咐钱婆子和云墨:“献王爷是难得一见的贵客,你俩不要愣着,去准备些待客的点心。”

    钱婆子躬身:“是。”这才拉了有些回不过神的云墨出去了。

    两人前脚刚刚出了房门,后脚齐献扬手将手里的茶盏掼在了地上,哐啷一声,白瓷的茶盏碎了一地,褐色的茶汤四溅开来。他气急败坏的转头盯着阿柔:“齐何在,你什么意思?”

    阿柔更正道:“我姓田,名叫阿柔。”

    齐献盯着阿柔:“难道你喜欢我也跟着别人,叫那个无论什么人都那样称呼你的名字吗?”

    阿柔道:“名字取来,不就是让人叫的么?”

    “好。”齐献的气势略略和缓下来:“那我也那般叫你就是。田阿柔,你和薛文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若是事成,让他许你一个安心之处?你的心在那里,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

    阿柔摇头:“我还真的不清楚。就在刚刚,我还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

    “你……”齐献指着她:“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今日,倘若你是来和我说公事,我别无所求,只求一安心之处。倘若你是来和我说私事……”她猛然站起身来,奋力将面前的桌子掀翻,跨步逼近齐献面前:“还我孩子。”

    齐献冷笑一声:“休想。你不是要安心么,我倒要看看你怎样独自一人安心。”

    阿柔呲目欲裂,伸手卡住了齐献的脖子,嘶吼一声:“你还我孩子。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倘若他有不测,我杀了你。”

    齐献伸手翻捉住她的手,轻松就将她卡住自己脖子的手拿开:“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就算那孩子在你身边,你用什么来做他的母亲?”

    阿柔挣扎:“他是我生的,他和我血脉相连这就足够了。那怕是跟着我讨饭,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也是他的母亲。你把他还给我……”

    “好。”齐献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来。而后将阿柔的双臂向后一拧,单臂一夹将她夹在了腋下,几步跨进内室,将她扔在了床榻上。不等阿柔挣扎起来,曲臂卡住她的咽喉,将她死死压在了上头,恨声道:“你不是要孩子吗?我给你。一个还是两个,十个还是八个,只要你要,我都给你。”

    “啊……”阿柔崩溃的大哭大喊,奋力的挣扎,几乎要将压抑在心头太久的东西一股脑全都嘶喊出来一般。那声音凄厉悲惨,令人闻之胆颤。

    “娘娘……”云墨扔掉手中的点心就冲了进来。一眼看见满脸铁青的齐献,全然不顾奋力挣扎的阿柔要强行施暴。云墨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伸手搂住了齐献的腰就往后拽。

    齐献挥臂将她甩开,重重的摔在地上。云墨不顾疼痛,再次爬起来就向齐献扑去。

    钱婆子本是齐献的旧奴,见状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看到奋勇护主的云墨,她不由得也撸起袖子,将生死置之度外。跟着云墨一起扑过去,将齐献死死搂抱住,拖了开来。

    齐献原本也只是一时冲动,此刻被钱婆子和云墨两人拉开,渐渐恢复了些许理智。望着瘫卧在床上的阿柔,咬牙道:“我一生,最恨人骗我。齐何在,你等着瞧。”说完挥开拉着自己的钱婆子和云墨,转身便走。

    阿柔猛然想起什么,扑到床沿上,望着齐献的背影:“你要是敢对我的孩子怎样,我定教你生不如死。”

    齐献走着的身影一顿,本要不回头,最终还是没忍住:“齐何在,你好,你真好。”

    阿柔也死死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叫田阿柔。”

    齐献嘴角挂起冷笑:“我记住了。田阿柔,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和祁修的孽种的。你只管安心做你的将军夫人去吧。”说完,回身快步走了。

    阿柔浑身仿佛失去了筋骨一般,猛然瘫软下来。伏在床沿上爬不起来。

    “娘娘……”

    “小姐……”

    钱婆子和云墨一左一右,吃力的将软弱无骨的她扶起。

    钱婆子心疼的望着阿柔:“小姐,你这是何苦啊?”

    云墨已然垂下泪来:“娘娘,在咱们府里,王爷再苦,再难,又何曾舍得让你受如此委屈?”

    阿柔向她摆了摆手,示意云墨不要再说了。

    云墨转身往外头哭去了。

    钱婆子帮阿柔将额前乱发理好,哑声道:“小姐,您的心思老奴最是清楚不过。因何如今又和王爷成了这般地步?”

    阿柔刚刚哭喊,其实发泄的成分大于悲伤的情绪,她其实是流不出什么眼泪,此刻听见钱婆子的话,也只是从心底到眼眶都酸涩的厉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我想我的孩子。他才刚出生不到一天,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记清楚他的样貌。他年就算对面相逢,子不识母,母不识子。光是想想,我的心里就难受的透不过气来。”

    钱婆子道:“倘若您依从了王爷,或许能得见小公子也未可知。”

    阿柔摇头:“你在他身边,比我长久。岂能不知他的性情。若是我依从于他,只怕我儿丧命就在顷刻。况且……”她声音一梗,黯然道:“我已然不是当年的我,他也不再是当年的他。每每想起……我心里……总是过不去那个坎儿。”

    钱婆子试探着问道:“小姐耿耿于怀的,玲珑郡主么?”

    阿柔点头,又摇头:“不全是。”

    钱婆子道:“男人嘛,有几个女人总归是平常。况且王爷的身份……”

    阿柔摇头:“你不必劝我。倘若是从前,就算是刀山火海,只要他点头我都在所不辞。可如今,我的心已然几度成灰,他身边也已经几度春来春去。再谈往事,还有什么意义。我早已认命。只要和我的孩子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平常日子。如果就不能够呢?”

    钱婆子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小姐,彼时你年幼,看不明白。王爷心中其实一直是对你有意的啊。”

    阿柔摇头:“莫在说了。往事已经成灰,提他何用?在世人眼里,许是我如今的样子配不上他。可世人安知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难道……?”钱婆子不可置信的望着阿柔。

    阿柔点头:“在他将玲珑拥入怀中那一刻,其实在我心中就已经对他产生了芥蒂。他今日倘若真的逼迫了我,我必然恨他一辈子。”

    钱婆子道:“那宣平王爷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阿柔和钱婆子说了这半天话,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语气中不觉淡然下来:“祁修和他是不同的。不爱,又何谈恨呢?”

    钱婆子了然:“如此,小姐心里还是放不下王爷的。”

    阿柔靠在软枕上:“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罢,他总是在的。”

    钱婆子无奈道:“何苦?”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这恨,大约也是如此吧。”

    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一暗:“原来你竟是恨我的么?”

    阿柔抬起头来,竟是齐献去而复返。她努力让自己平静的望着他:“和你无关。”

    齐献点头:“好一个和我无关。齐何在,我竟是今日才认识你,你狠毒起来当真无人能及。为了一己私欲,竟然能连亲生骨肉的安危都不顾。”

    阿柔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来让她难过的。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的难过起来:“你若是来还我的孩子,我自然感激不尽。倘若不是,咱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齐献望着她:“若是我把孩子还给你,你能保证只守着孩子过日子,不想其他的么?”

    阿柔惊喜的抬起头来:“你说话当真?”

    “你只说你能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