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五十九章救个白眼狼

    经此一乱,那孩子倒是出奇的安静下来。

    阿柔将他放在一旁,他也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坐着。阿柔见状分外欣慰,又有几分感伤。若非几经磨难,这样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学会看失态急缓呢?

    她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宝宝乖,等太平了,咱们娘儿俩好好的过日子。”

    寻常人家里并不会备有药箱之类的东西,好在这家虽说经营的是成衣铺子,但是缝缝补补的活计总是少不了的,缝衣服的针比旁人多备着很多。如此情景,也只好拿来将就用着。

    阿柔其实早已不知诊治过多少病患。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贫苦人家,不乏摔了,碰了,骨断筋折之类的伤患。她也积攒了一些接骨的经验。当下里将田大娘断掉的肋骨接上,以银针渡穴之法,将她体内淤血逼出大半。剩下的,也只能凭人事,听天命了。不过正如阿柔判断的一样,这伤治疗的及时,于性命是无碍的。

    贫苦人家,一旦有了伤病,所求的也不过是保命而已,再多是不敢奢求的。就算如此,很多人家都无力延医请药,有了伤病只能听天由命。

    见自己母亲没有姓名之忧,菊花悬起的心这才落下,望着隔壁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那遭天杀的东西,老天爷怎不收了他们。”说着,忽然声音一梗,眼圈红了起来:“我怎不是个男儿身?”

    阿柔十分理解她的心情。想当年,她家里人丁单薄,虽然村里并无向隔壁那样穷凶极恶之徒,动辄行凶,但是也经常因为口角之事,被村里人有意无意的孤立起来。

    她轻轻拍了拍菊花的肩膀:“总会好起来的。”

    菊花通红这眼睛,没有说话。一旁的展柜长叹了一声,向自己的女儿道:“你总是那样任性的样子,让我和你娘百年之后怎么闭眼?那家一惯横行霸道,咱们势单力薄的,不被他们捉住把柄也就是了。你倒好,莽莽撞撞的往上撞。那棺材,他愿意放就让他放吧。神鬼无欺,那冤屈鬼儿自然知道是谁害了她,找谁去算账。咱们问心无愧的,又怕什么?”

    菊花已然垂下泪来,只是哭泣。

    阿柔这时才想起那棺材里可怜的女子来。叹了一声:“也不知那母子这会儿怎么样了?总是世道吃人,你我也无可奈何。”

    掌柜的也叹了一声:“造孽啊。”

    虽说心里知道,隔壁家的闲事无论如何不能管,可是善良的人总是容易被自己的善良困扰。掌柜的明显心神不属,在屋里屋外来回淌了几趟,终是忍不住凑到前面门前,透过门缝往外望。只一眼就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仓惶逃回后院里来。

    阿柔见状,问道:“怎么了?”

    “没……”掌柜的明显不愿意外头的情景惊扰了妻女,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惊慌摇了摇头。

    阿柔看出他神色有异:“我去看看。”

    “别。”掌柜的伸臂将阿柔拦住。

    那边菊花已经趁自己父亲拦阿柔的空档,从一旁溜出去向外走去。掌柜急道:“你回来。”想要追赶已经迟了。他急急忙忙跟着菊花向外走,试图拦住菊花向外看。

    “啊……”菊花爬在门缝上看了一眼,顿时惊的尖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阿柔心里疑惑,外头到底怎么了,怎么将这父女二人都吓成这样?

    “别看,姐姐,千万别看。”菊花在地上连滚带爬一把抱住阿柔的腿,浑身瑟瑟发抖,连声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阿柔道:“没事的。”说着凑到门缝后向外看了一眼。入目一片浓稠的猩红,一股血腥味儿扑鼻而来。靠近门口最近的台阶上,正对着门缝倒着一具无头尸体。怪不得掌柜的和菊花都吓得魂不守舍。寻常人一眼瞄见血淋淋的无头尸体,没被吓得屁滚尿流已经算胆子不小了。

    阿柔也微微吃了一惊。不过她虽然年轻,可见过的死人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这种情况还是吓不倒她的。

    “姐姐……”菊花以为她吓傻了,连忙用手推她。

    阿柔的身形被推的一晃,无意见落在门口那口颜色煞白的薄棺之上。只见一线血痕顺着棺材的底部边缘蔓延开来,最后在血线的顶端聚集成一个血珠儿,落在地上。

    阿柔低呼了一声:“棺材里的人还活着。”

    掌柜的煞白着脸道:“哪里还能活着,怕不是早就化成厉鬼。不然外头那些人的脑袋哪里去了?肯定是被厉鬼吃了啊。咱们快走吧,可别将煞气沾在身上,那可就糟糕了。”

    阿柔道:“那些人的脑袋不是被鬼咬掉的,是被利器斩掉的。况且青天白日的,就算有厉鬼,也不敢显形。现在外头无人,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那棺材里看一看。”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

    只见外头横七竖八倒着好几具无头尸体,看那尸体上的穿着,正是先前将自家棺材停在成衣铺门口,还想趁着时段,打杀掌柜一家三口的那些男女。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会儿毙命当场,首级都被人割了去,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阿柔顾不得细看那些尸体,几步走到棺材前。棺材的盖子是盖着的,但是因为用料极为鄙薄,阿柔一个人用力一推,就将那棺盖推开了。

    棺材盖子落在地上,哐当一声巨响。将棺中原本昏死过去的人惊醒。

    那是一个身材极其单薄的女孩儿,枯瘦的脸上还带着孩子的稚气。上身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短衣,早已脏污的看不出颜色。底下凸起一个尖尖的肚皮,光着两条腿什么都没穿。

    “呃……”她醒转过来,低低的呻吟,有气无力。看见阿柔,原本黯淡无神,死寂一片的眼睛里,瞬间冒出一丝光亮,那是人的求生欲:“救……救……”

    阿柔将手放在她肚子上,并没有感觉到内中胎儿有动静。于是,她将上半身探进棺材里,将耳朵贴在那肚皮上倾听。

    “姐姐……”隔着门缝看见阿柔这般动作,菊花紧张的低呼了一声,但旋即就被外头的情景,惊的恶心起来。趴在一旁就吐。

    阿柔将耳朵贴在那女孩儿的肚皮上,听了片刻,确定那胎儿已然没有了心跳。于是抬起头来。

    那女孩儿以为她要抛弃自己不管,惊愕的挣扎了两下,但其实也只动了动手指罢了。

    阿柔望着她:“莫怕,我是来救你的。”但是此情此景,靠她一人之力是万万没有办法的。她抬起头来,望向成衣铺关闭的门扉:“菊花,田掌柜,快来帮忙。”

    菊花一边吐着,一边拉开门:“姐姐……”

    阿柔差点儿被她狼狈的样子给逗乐了,招呼道:“快过来。”

    “我不敢。”

    阿柔道:“死人有什么可怕的?”

    菊花只是摇头,就是不肯上前。

    阿柔没办法,只好将目光投向田掌柜。

    田掌柜到底是男人,比女儿的胆子要大很多,但是他有别的顾忌:“这女人生孩子,我去帮忙不合适吧?”

    阿柔有些气急,又有些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这孩子不过十来岁光景,您老人家的年纪都能做她爷爷了,有什么好忌讳的?”

    田掌柜本当不去,但是心里过不去善良那个坎儿。于是小心翼翼的绕过台阶上那具无头尸体,来到棺材前。

    菊花见状,也硬着头皮跟了出来。

    阿柔将棺材中那女孩儿扶起来:“劳烦掌柜的,将她抱起来。”

    那女孩儿下头根本就没穿裤子,掌柜的臊的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问道:“怎么抱?”

    阿柔道:“像给宝宝把尿一般。”

    “这不是胡闹么?”掌柜的转头便走,阿柔连忙一把拉住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老就当为自己积福了。”

    掌柜的无奈,只好转回来,依言将那女孩儿抱起。阿柔用一条汗巾子,勒住那女孩儿的腰腹,叫道:“菊花,你去掌柜的背后,将他抵住,莫使他后退。”

    菊花闻言,站到父亲身后,将掌柜的后背抵住。

    阿柔两手拽着汗巾的两端,用力勒住那女孩儿的肚子向下擀,呼道:“好姑娘,用力。”

    大约是人在危急关头,爆发出的求生欲总是超乎想象的。原本奄奄一息的女孩儿闻言,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子力气。浑身用力,将一个死胎从身体里挤了出来。

    阿柔眼疾手快,将那死胎接住,顺势将胎盘从那女孩儿体内拉出,往旁边的棺材里一扔:“成了。”伸手从掌柜的怀里,将那再次昏厥过去的女孩儿抱在怀里,用自己身上的衣衫将她裹住。又帮她诊了脉:“虽然虚弱,但是性命无碍。”

    菊花这时虽然仍旧惊魂未定,但是看向阿柔的眼神已然从原来尊敬变成崇拜:“姐姐,你太了不起了。莫非神仙转世么?”

    阿柔笑了笑:“我那是什么神仙。”转向掌柜的:“您看,这姑娘……”

    隔壁家恶邻,这会儿七男八女的倒在地上,都成了没头鬼。到了这时也不见再有个活人出来。怀中的女孩儿身体极其虚弱,急需要有个地方将养身体。阿柔在这一带眼生面不熟的,也就只认识田掌柜一家。要是这家人不收留,这女孩儿的结局只怕还是只有一个死。

    “罢了,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忌讳的。总不能看着人死在眼前。”掌柜的,转身向家里走去。

    阿柔知道,掌柜的同意收留这个女孩儿了。她抱着那女孩儿跟在掌柜的身后向家里走。菊花拉着她的衣襟,在身后拖着脚:“姐姐,等等我。我腿软,走不快。”

    这时,田大娘养伤在床,自是起不得身。田掌柜又是个男人家,一向不怎么管家里事情。菊花还是个姑娘,也没什么主意。于是,全家人都望着阿柔。

    阿柔只好越俎代庖,做主将刚刚救回来的女孩儿安置在另一间厢房之中。

    一连过了好几天,外头那些无头尸体也不见有人来收拾。天气炎热,那些尸体早已发起臭气来。实在是呛的左邻右舍受不了,才有人去隔壁敲门。

    这时阿柔才知道,隔壁一家并没有死绝,还留下一个老婆子并一个胆小孱弱的男子,就是那天隔着墙头求田大娘救命的那个男子。

    而那老婆子,正是那男子的母亲,田大娘口中的恶婆婆。

    以前这家人口多,估计也没少干欺负人的事。这时他家的青壮男女都死了,左邻右舍被他们欺负过的人家便都联合起来,去向他们家施压。要他们务必赶快将那些腐臭的尸体弄走。

    老婆子哭诉家中没有银钱,不肯收敛。那些邻居们一时情急起来,纷纷闹起来,要扒他们家的房子。老婆子这才在万般无奈之下,买了几张芦席,又花几十文钱,找人用绳子捆了,拖到城外去埋了。期间竟然都曾问一问,这些人的脑袋哪里去了。这些人,真的成了无头公案之下的无头鬼了。

    至于那口薄棺,老婆子以为那个女孩儿死在了里头,倒也没看。就让人给抬走,也一并埋葬了。

    而那女孩儿这会儿,在成衣铺里将养了几天,已然渐渐恢复了过来。

    阿柔以为,等她身体好了,暗暗的送出城去,另谋出路也就是了。谁知那女孩儿对自己的丈夫并不死心,还想着等身体养好了,再回去找他,活着和他一起远走高飞。

    对此,菊花一天里想起来就要在院子里叉着腰骂上一场。

    又过了几天,眼看阿柔在成衣铺落脚都快一个月了。还不见阿青的消息。外头的走脱重囚犯的消息也渐渐平息下去。掌柜的比阿柔还坐不住,于是重新去街上寻找阿青。

    这天回来,又是一连番叹息。阿柔问了才知道,隔壁的老婆子把死去的儿子、媳妇留在家里得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孩儿,卖到了烟花巷。那两个小一些的也卖去了人牙行。还有俩半大的男孩子,也都卖了。连日收拾了家私,带着她那个幸存的儿子,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临走本来要在家中放一把火,将四邻都烧上一烧,谁知恰巧遇到下大雨,火没着起来。

    在田家修养的女孩子听了,跑到隔壁去看了看,之后竟然也没回来。也不知往哪里去了。为此菊花还抱怨了阿柔好几天,说她滥好人,救了个白眼狼回来。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