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阿柔也很无奈啊。她又堪不破人心。

    她在田家这些日子里，虽然很贫困，尤其是田大娘受伤以后，更是什么事都要自己做。但是，心里却越来越踏实。她总觉得，她就是个穷人家的女儿，就适合过这样普通人的日子。她甚至都想好了。倘若阿青一直没有音讯，她就带着孩子，在附近找个住处，开起一家小药铺子来。

    至于自己的孩子，茫茫人海，她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寻，只好慢慢的筹谋。

    京城中，走脱重囚犯的风波过去之后，成衣铺重新开张。店里的衣服都是田大娘带着菊花做的，田大娘养伤，做衣服的活计就落在菊花头上，阿柔是不会做这样的针线活的，也帮不上忙。

    原来阿青随手拿出来的碎银子，根本就经不起折腾。田大娘养伤需要吃药，京城中的药材十分昂贵。几副药下去，田家就已经捉襟见肘。

    阿柔也不好总闲着吃白饭。于是就背着孩子出城采药，日常帮左邻右舍看一些头疼脑热的病症，换一把米是一把米，换一把菜是一把菜。有采来多余的药材，就送去城中的药行，也能换上两个铜板拿回来度日。

    对外她就称作是田掌柜的大女儿。因为带着孩子，一看就是已婚的样子，因此人都称呼为田大娘子。

    “姐姐，外头又有人找。说是他们一路南来，主人的旧症发作了，求你快些去看一看。”菊花从外头进来，人还在院子里，声音就已经飞了进来。

    阿柔正在帮田大娘擦洗身体，换衣服。宝宝就在一旁自己玩耍。自从那次之后，这小子就变得非常有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能淘气，什么时候应该乖乖的。

    田大娘听见菊花的声音，立刻就催阿柔快些去。

    这一家三口，真的都是极为善良的人。

    阿柔也没多想，便走到前面来。成衣铺子一向没什么生意。这个时候，前面的铺面不像是买卖人家，倒想是药房铺子。经常有人来这里找阿柔看病。

    阿柔走到前面，只见门外听着一辆十分普通的清油马车，一个小厮儿模样的男孩儿，正在门前焦急的转圈。看见有人出来，打个问讯：“可是田大娘子？”

    阿柔点头。

    小厮儿指了指外头的马车：“求大娘子，快去看看我家公子吧。可是了不得了。”

    阿柔见他焦急，迈步走到车前：“还请车中公子，伸出手来。”

    话音未落，车中猛然探出一只干净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抓住阿柔的胳膊，将她扯进车中。

    “哎，你干什么？”菊花看见了，一下子从屋里窜了出来，高声叫道：“来人呐，快来人呐。有人强抢民女啊……”

    田掌柜闻言，举着一根顶门用的木棍就从屋里跑了出来：“怎么了？”

    菊花指着那马车：“车里的人，把我姐姐扯进去了。”

    掌柜的举着木棍就冲了过去。

    只见车帘一掀，阿柔从里面走了出来。

    掌柜的看见：“你没事吧？”

    阿柔摇头：“没事。您来的正好，帮我把这位公子扶下车。”

    田掌柜将手中的木棍交给紧跟在身后的菊花，走到马车旁边来。只听车中一个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紧跟着一个天青色得身影从车中钻了出来，一步跨下马车，站在地上。

    也不见他穿什么名贵的衣服，也不见他有什么明珠宝玉装饰。就那样一件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半旧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却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

    他很瘦，脸上带着病容，但是整个人站在那里，瞬间就将四周的一切衬托成一片褪了色的旧风景。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一人，临风独立，卓然不凡。

    菊花张大了嘴巴，呆呆的望着他。直到他跟在阿柔身后，走进铺子里看不见了，她才回过神来。低呼一声：“我滴个乖乖，我以为小官人就已经够好看的了，没想到世上还有比小官人更好看的男人。”

    掌柜的斥道：“说什么胡话？”

    菊花道：“我说的是实话。这个人，好看的不像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掌柜的对于自己女儿这样讲话不过脑子的行为，也是十分无奈，只能喊她快些回去，莫要在当街胡言乱语。

    菊花回到铺子里的时候，就见那个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的公子，正用一只手支着脑袋，病恹恹坐在桌前。阿柔却不知去哪里了。

    忽然砰的一声，菊花直觉的额头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原来她只顾着转着头看那公子，没防备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那公子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菊花顿时觉得眼前梨花灼灼，其余什么都看不见了。

    掌柜的真是拿自己的女儿没有一点儿办法，只能推着她往后院儿走了。

    这时，阿柔拿着一只瓷瓶从后头进来，放到那公子面前。什么都没说。

    齐献伸手将那玉瓶拿起，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你早已猜到我回来找你么？或者，倘若我不来，你会回去？”

    阿柔淡淡道：“不过闲暇无聊，我又不会做针织女红，做些个药丸子，打发时间罢了。”

    齐献又是一笑，将那瓷瓶的盖子打开，倒了两粒绿豆大小的丹药出来，扔进口中。旋即微微皱了皱眉头：“苦。”

    阿柔道：“良药苦口。”

    “我记得以前也是一样的药，却没有这样苦的。”

    “也许我医术精进了。”

    齐献点了点头，将那瓷瓶收起：“我长途跋涉，疲惫的很，给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阿柔摇头：“我如今都寄人篱下，实在是有心无力。”

    “你可知道，藩王无诏进京，若是被发现，是会被……”他做个砍头的手势。

    阿柔起身：“我不认识什么藩王，也不知道什么律法。公子倘若没有别的事，就请离开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齐献目中露出一丝寒凉之意：“你我，就真的没有转寰的余地了么？”

    “……”阿柔垂眸，抬脚欲走。

    “宋将军的遗孤，是不是被你救起了？”

    阿柔抬起的脚收了回来，转过身来坦然望着齐献：“这才是你无诏进京的目的吧？”

    “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吗？”

    “世间安得双全法？”

    齐献长吸了一口气：“那就算我是为了宋将军遗孤而来的吧。宋家世代忠良，如今被奸人所害，但凡是有一点儿天良未泯，又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阿柔望着齐献：“这话，你自己信么？”

    齐献原本略略激扬的神色渐渐黯淡：“何在啊，你若是不那么聪明，不好吗？”

    “我叫田阿柔。”

    齐献点了点头：“我知道。”

    阿柔望着他：“我能求你放过那个孩子吗？他和我的孩子年纪相仿。”

    齐献望向阿柔：“没有我，还会有别人的，对不对？若果成全别人，又为什么不能成全我呢？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信任我么？”

    阿柔摇头：“我只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她想说的是，她只是不想让他活的那么辛苦，但是话到嘴边，忽然又想起，即便是她说了，也是无济于事。徒增烦恼罢了。

    “你等着。”她转身向后院儿走去。

    菊花看见她，问道：“姐姐，那公子和你说了什么？你有没有问他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阿柔笑道：“你也太花心了些，之前还念着阿青，这么快就又去打听别的男人姓名。”

    菊花有几分羞涩道：“我就是好奇问一问，又没想嫁给他。”

    阿柔望着她，不觉已经有几分语重心长：“菊花，这世间越是好看的事物，越有毒。花花草草是这样人，人也是这样。”

    菊花道：“我才不信。小官人若是有毒，怎么你还活的好好的？”

    阿柔摇头：“你啊……”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担心：“日后无论遇见什么事，千万多长几个心眼儿。不然被人骗了都还帮人数钱呢。”说完进屋去抱了那孩子。

    她经常背着孩子去城外采药，菊花见状，以为她又要去采药，连忙拿了背篓道：“我和你一起去。”

    等她跟到外头，见阿柔将那孩子交到那公子怀里，顿时又大叫起来：“姐姐，你干什么？”说着就要从齐献怀中将那孩子抢回来。

    阿柔将她拦住，背对着齐献摆了摆手：“孩子给你了，你走吧。”

    菊花这才看出二人不一般来，问道：“姐姐，你俩认识吗？为什么要把孩子给他。莫非他是孩子的父亲么？”

    阿柔此刻，心中十分难受，根本无力向她解释什么，只是催促齐献：“走吧，快走吧。”

    那孩子其实甚是激灵，见状忽然大哭起来，两只手伸向阿柔：“娘……抱抱……娘……抱抱……”

    阿柔早已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看待，此时听到他的哭喊，顿时心如刀绞。只是她无论怎样心酸，总是落不下泪来。也因此更加的难受。连声道：“你走，快走。”

    齐献望着她：“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知道一个孩子能活下来，健康的成长，需要付出怎样的心血吗？他在叫你娘，你就忍心将他抛弃，让他跟着我一个陌生人远走他乡吗？倘若有人虐待他呢？他冷了，饿了，谁人理会？他病了，伤了谁人照顾？”

    阿柔实在忍受不住心中的酸苦滋味，转头看向齐献：“那你把他留下来。”

    齐献摇头。

    “那你想怎么样？”

    齐献道：“你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阿柔连问三声，胸中苦涩翻江倒海，似乎要将她淹没。却只换来齐献淡然的一句：“你是我养大的。”

    菊花惊愕的望着齐献，又往往阿柔：“这位，竟是你的父亲么？”

    齐献的目光骤然一冷：“难道这世间只有父亲可以养大女儿，就没有旁的关系可以养大一个女孩子吗？”

    菊花被他目光惊了一跳：“那你是谁？为什么要我姐姐的孩子，又要我姐姐跟你走？”

    齐献冷冷道：“我是她的男人。”

    “那怎么可能。”菊花根本不信：“我姐姐的官人叫阿青，我见过的……”一语未完，早已被齐献眸中乍然升腾的杀气吓着，结结巴巴问道：“你为什……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又没说谎。”

    齐献一把捉住阿柔的胳膊：“齐何在，你好……你可真好……”

    “你放开我姐姐……”菊花虽然有些害怕齐献，但是见阿柔被他捉住，还是想要冲过来救她。

    阿柔怕她被齐献误伤，连忙制止：“菊花，你听我说。不要再想着阿青了。他不是你的良配。以后和你爹娘，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要再东想西想。好看的事物有毒，好看的人也有毒。你看看你现在的日多好，有爹有娘，有家有舍。那像我天涯漂泊，连个根也没有。”

    菊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柔道：“我要走了。这些天，谢谢你们一家的照顾。”

    菊花顿时眼圈红了：“咱们过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要走了呢？”说着已经哭了起来：“姐姐，倘若你在意，我不嫁给小官人也就是了。你别走了好不好？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宝宝……”

    阿柔叹了一声：“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还是走了的好。若是晚了，只怕给你着来麻烦。你什么也别问，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知道的多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他年咱们若是有缘，我再来抱你们一家对我的恩情。”

    阿柔说完，原本是齐献捉着她的手腕，现在变成她拉着齐献走出成衣铺子，两人钻进车中。

    齐献将怀中孩子交换给阿柔，那孩子安静的伏在阿柔怀中，两只小手紧紧搂着阿柔的肩膀，生怕她会离开自己一般。齐献看了一眼，吩咐那小厮儿：“启程。”

    小厮儿跳上马车，赶动马车走了起来。

    菊花哭着追出来，直到那马车渐渐走远，走的看不见了，这才回过身来。

    这一转身，差点儿撞在身后一人的身上。她心情不好，怒道：“走路不长眼睛啊。”

    那人道：“对不住，我找人，心里着急就走得快了些。”

    菊花闻言，猛然抬起头来。只见那心心念念的小官人阿青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足足盯了阿青有一刻钟，忽然想起什么，想着马车走去的方向追去：“姐姐，小官人回来了。”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