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六十一章你什么意思

    阿青捉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拉回来:“你口里胡乱喊的什么?我问你,你们这一带有没有一个会看病的田大娘子?”

    菊花已经急的说不出话来,指着马车走去的方向,跳着脚:“追啊,快去追,晚了就来不及了。”

    “追什么?”阿青一脑门儿雾水。

    “我姐姐啊。”

    “你姐姐怎么了?”

    “你媳妇儿,你老婆,你孩子他妈啊……”菊花真的快要急死了,可是越着急越说不明白。

    “你胡言乱语说的什么?我问的是,你们这一片有没有一个会看病的田大娘子。”

    “就是她,就是田大娘子。走了,刚刚……”

    阿青撒开菊花,顺着她指的方向就追了出去。他身形很快,倏忽之间就从菊花的面前窜到了巷子口。再一转眼,人就不见了。空留菊花的声音在街边飘荡:“坐着一辆马车……”

    清油小车在北都很是平常,并不引人注目。不过车中空间十分狭小,坐一个人绰绰有余,坐两个成年人就有些狭促,何况阿柔还抱着一个不到两周岁的孩子。

    不过还好,连番突变,令那年幼的孩子变的出奇的懂事。他静静的伏在阿柔怀中,并不吵闹。

    车子也不知走了多久,齐献终于有些忍耐不住这车中的沉寂:“何在,你就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阿柔垂着眼眸:“说再多,你能把我的孩子找回来么?”

    齐献脸色微微一沉:“那个孩子就那么重要?”

    阿柔心中十分的无力,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令齐献明白自己的感受。或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孕育一个孩子,男人只付出一场欢愉,而女人却需要付出身心血肉,乃至性命。面对一个不懂你,不理解你的人,说再多也是无益。

    见阿柔再次闭上了嘴巴,齐献脸上的阴沉越发的沉重,但最终化成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对不起。”

    阿柔依旧不语。很多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

    “这里没有旁人,你想怎样只管和我说就是。”

    阿柔转头看向齐献,忽然觉得这人岂止陌生,她根本就从来没有走近过他。她望着他,十分的平静:“你觉得你说了一声对不起,我就应该原谅你吗?”

    齐献道:“那你还想怎样?”

    阿柔道:“我不原谅你,永远不会。我承认,我仰你恩惠,才有今日。但是,恩是恩,仇是仇。”

    “你竟以为,我们两个之间有仇么?”

    “没有吗?”

    “我以为,那只是一个错误。当我知道,你竟然为祁修生了一个儿子的时候,我都快疯了,那种感觉你不会明白。”

    “在我心里,他只是我的孩子。”

    齐献摇头:“何在,你还是太小了。想的太简单。你自己怎么可能生下孩子呢?那孩子是祁修的,他身上流着南国人的血。倘若他长大了,南北交兵之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阿柔痛苦的闭上眼睛:“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也不想去想那么长远的事情。我只知道,那是我的孩子。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你,夺去了他,将他弄丢了。”

    “阿柔,你怎么这样任性?”

    “我原本就是这样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你……”齐献愠怒起来:“你好好想一想吧。”

    “娘,尿尿……”阿柔怀中的孩子忽然怯怯的唤了她一声。

    齐献看了他一眼,吩咐外头:“停车。”

    车子停下,阿柔抱着孩子下车,齐献紧跟着下来。看着阿柔熟练的把孩子撒尿,轻声道:“何在,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咱们有一个这样的孩子。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情景。”

    阿柔等孩子尿完,抱着他站起来,望了齐献一眼。岁月仿佛不曾从这个人脸上经过,他依旧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翩翩尔雅的公子模样。而阿柔的心早已几度成灰,沧海变幻。

    她垂下眼眸:“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

    齐献望着远路:“我有些希望这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阿柔苦笑一声:“再长的路,也是有尽头的。”

    两人重新上车,向登城方向走。

    京城到登城千里之遥,出了北都不久,就有齐献安排接应的人等候。阿柔这时才知道,他原本是不用自己亲身涉险,到北都去找她的。可是他还是选择了亲自去接她。倘若换了从前,她一定十分的高兴。而这时早已时过境迁,心中也已然波澜不起。

    齐献原本可以换乘大一些的马车,或者改骑马而行的。可他和接应的人会合之后,什么都没做。依旧每日和阿柔挤一辆清油小车。遇到道路难行,他便一手拉着阿柔,一手抱着孩子。不知道的人看见,定然会以为这是和谐美满的一家三口。只有两人彼此明白。他们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齐献这样做,目的并不单纯。阿柔顺从,也不过是无力反抗罢了。

    这一路走的并不快。齐献那个人,是个外表十分温润的人。而且极善于捕捉人的心理动向。他想要潜心去收拢一个不到两周岁孩子的心,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那孩子从原来的看见他就十分抗拒,到后来已然动不动就扑在他怀里撒娇。

    阿柔心里明白,像齐献这样的人,只要有需要,连自身都可以利用。他对人的好,是有代价的。他千里跋涉来找宋家遗孤,绝对不会单纯的只是想替忠良保留一线血脉。

    可她对此,无可奈何。

    齐献说的对,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想要来利用这个孩子。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好好的,单纯的爱那个孩子罢了。

    登城现在已然尽在齐献的掌握之中。他并没有将阿柔和那个孩子带回献王府,也没有将阿柔送到三山镇。而是将她安置在城外一处别院之中。

    这别院装饰的十分华美,据说是孙吉道当年建来专门供自己带着那些美貌的小妾避暑所用。孙吉道被齐献诛杀之后,这里自然也就成了齐献的私产。

    阿柔明白,如今的自己带着一个孩子,是什么都做不成的。待要离去,又实在舍不得那孤苦无依的幼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从前许多年,她都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瞻前顾后过。但是,她并不后悔。

    她并不知道那孩子的本名叫什么,也从未想过要给那个孩子正经取个名字。她害怕,越是羁绊的深了,越是牵挂难以割舍。她和这个孩子的母子之情,薄的像一张纸。随便一个风吹草动,就会被捅破,然后不复存在。

    “娘,蚂蚱……”小小的孩子,已经从蹒跚学步长到会满地撒欢儿。

    又是一年春正好。阿柔带着他在别院的后院儿草地上玩耍。小孩子忽然拿着一只草编的蚂蚱跑了过来,欢快的扑进阿柔怀中,给她看。

    阿柔看见那蚂蚱,愣了愣。

    这别院守卫森严,寻常人根本就进不来。那些侍卫是不会陪着这孩子玩耍的。而齐献,虽然偶尔过来,但他也只是虚与委蛇的陪着年幼的孩子,哄他一哄罢了。至于真心,在阿柔看来,他如今可以拿出来放在旁人身上的真心,越发的少了。

    他仿佛来自云端,看似温润,实则淡漠疏离。让他费心编哄小孩子的小玩意儿,那更是别想。

    能是谁呢?

    阿柔极目四望。忽然被一束温暖的目光牵引去眼神。

    “哥哥。”她放下孩子,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将身隐在花木丛中的伟岸男子。

    马良辰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了花丛后。

    一时间,阿柔站在原地,愣愣的有些分不清刚刚的情景是真是假。她有心走过去察看一番,但最终没有。这是北国,是登城,是守卫森严的,齐献的别院。

    马良辰是南国人。倘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娘,你怎么了?”小孩子并不知道大人这一刻心中的千回百转。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懵懂的看着忽然变色的阿柔。

    阿柔重新坐下身,将他抱在膝头:“宝宝,告诉娘亲,这个蚂蚱从哪里来的?”

    小孩子指了指马良辰隐去的草丛:“从那里捡的。”

    “没有人给你吗?”

    小孩子摇了摇头:“我没看见别人,就看见这个蚂蚱了。”

    阿柔悬起的心稍稍落地,但仍旧忍不住向那边张望了一眼。

    “在看什么?”齐献的声音,猛然间在身后响起。

    阿柔吃了一惊:“没什么。”

    小孩子看见齐献,欢呼道:“王爷。”一边从阿柔膝头滑下去,跑到齐献面前:“王爷,看我捡的蚂蚱。”

    齐献根本就没看那蚂蚱,而是微笑着抚了抚那孩子柔软的发顶:“真好看。”

    小孩子顿时就高兴起来:“王爷,咱们玩儿捉迷藏好不好?”

    齐献道:“王爷今天很累,让小姐姐陪你玩儿好不好?”

    “小姐姐?”小孩子有些不明所以。他和阿柔被软禁一样圈在这别院里。除了石像一般的侍卫,别的什么人都没见过。

    齐献向身后招了招手。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冲阿柔蹲身行礼,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阿柔。

    齐献吩咐道:“带小少爷去玩儿吧。”

    “是。”那小姑娘又行了一个礼,这才走过来拉那小孩子。小孩子看见她过来,顿时吓得跟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连跑带窜就钻进了阿柔的怀里:“娘……”两只小手紧紧搂着阿柔的脖子,生怕她把自己丢下一般。

    齐献早已不耐烦起来,脸色不由阴沉下来:“宝儿,听话。”他从未这样声色俱厉的吼过那小孩子。那孩子见状,顿时吓得就要哭泣。

    阿柔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好孩子,不怕,不怕,有娘亲在呢。”

    齐献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将那小孩子吓着了。顿时又装出一张和颜悦色的面孔来。伸手从阿柔怀中,将那小孩子扯出来,放在地上:“乖,听话。我和你娘说几句话。你跟小姐姐去玩,一会儿我和你娘去找你。”

    那孩子其实是被他吓住了,怯怯的点了点头。

    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趁机将他抱起,往一旁去了。

    阿柔依旧坐在石凳上,垂着眼皮不说话。她实在和齐献无话可说。

    齐献在她身边坐下来,沉默了片刻:“我今天心情很不好。”

    阿柔听着,但是不语。

    齐献压抑的不耐烦化成愠怒:“我说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你没听见吗?”

    阿柔点点头:“听见了。”

    “那你就这样无动于衷吗?”齐献望着她:“齐何在,你还有没有良心,好歹你是我养大的。就算是养一只猫猫狗狗,主人心情不好,也知道摇摇尾巴逗逗主人开心的吧?”

    阿柔那颗早已成灰的心啊,瞬间又从灰烬中生发出无数冰凌来:“我不是猫,也不是狗。不懂得怎样逗主人欢心。”

    “你放肆。”齐献怒吼一声:“谁准许你这样和我说话的?”

    阿柔看着他,再次闭上了嘴巴。

    “你哑巴了吗?”齐献更加愤怒,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这样板着一张死人脸。你什么意思?齐何在,你到底什么意思?”

    阿柔被他卡的肩膀生疼,不由微微皱了眉头:“我叫田阿柔。”

    “田阿柔是吧?”齐献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铁青中泛着黑,五官都仿佛扭曲了一般。所有的温润如玉都不见了,整张脸变得狰狞可怖:“你给我记住,无论你姓什么,叫什么,都是我养大的。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阿柔后知后觉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你想干什么?”

    齐献咬牙切齿:“干我早就想干,早就该干的事情。”他一把将阿柔揪了起来。

    “你干什么?”阿柔惊慌起来,奋力挣扎。但早已将功夫荒废了的她,如何是齐献的对手。

    “娘……”一声长呼,那个被小丫头带走的小孩子,不知从那里跑了出来,捡起一块石头仿佛一只发怒的小牛犊子一般向齐献冲来。将手中石头,奋力砸向齐献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