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七十九章有些不愿意

    阿青道:“谈何容易。我幼年便流落江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有这一路走来剑下死的人多。”

    阿柔垂着头:“我已经这样了,是谁还非要咄咄相逼呢?”

    阿青摇头:“我是江湖人,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这时,雀儿放下孩子,从内室走了出来,接口道:“听闻你们江湖人,若是想知道什么人的来历,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如何就不能去查一查呢?”

    阿青抬头看向她:“知道了哪些人的来历,又有什么用呢?”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

    “那还不如退走天涯,来的干净。”

    雀儿语塞,但转而又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并非所有人都可以无牵无挂,想走就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阿柔心头一动:“这话是祁修说的吧?”

    雀儿点头:“是的。”

    阿柔叹息一声:“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雀儿摇头:“那人才不可怜,他威风着呢。”雀儿说道此,眼神碰上阿柔不解的神色,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将脖子一缩,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旁的阿青见了,向阿柔解释道:“我不了解祁修,但是我知道怀柔堂。怀柔堂新近出道,不过二年左右,却一跃从籍籍无名,冲上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地位。可见这各组织十分的厉害。谁要是能将这样一支厉害的组织掌握在手中,说所向披靡,都不为过。”

    雀儿看向阿青:“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阿青看了她一眼:“既然你一再追问,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是三川九道的大掌柜。”

    雀儿倒抽一口冷气:“你就是那个最大的土匪头子人面枭?”

    阿青笑道:“你知道的也不少。”

    雀儿露出一个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阿青:“人面枭谁不知道?嚣张妄为,州府衙门都不放在眼里。朝廷几次围剿都没有成功。哎?”雀儿的语调忽然上扬,再次将阿青上下打量了一遍:“你不是骗我的吧?人面枭扬名立万十几年了,你才多大年纪?”

    阿青一笑,没有多做解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说你没有帮过我?”

    雀儿点头:“我一直跟在太后娘娘身边,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阿青有些迷惑:“那能是谁呢?”

    阿柔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雀儿道:“太后娘娘,不若咱们回去吧。这里穷山恶水的,在这里有什么好的呢?”

    阿柔还没有开口,阿青也跟着点头:“这个主意不错。你答应了带我去找家的,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自己根在哪里呢?这天底下的朝廷都一个样儿,勾心斗角麻烦的很。还是走了好。”

    阿柔疲惫的将身靠在榻上,摆了摆手:“容我想一想。”

    阿青和雀儿看了,各自默默走开。

    阿柔依靠在榻上,不知不觉睡去。梦中青山连绵,在那山峦拥抱之下,一座小小的村庄。屋顶上炊烟袅袅,田陌间鸡犬相闻。

    她心中大喜:“爹、娘,奶奶,我回来了……”放步向那村庄奔去,忽然脚下一空,一头栽倒在地。再次抬起头来,只见天空一片阴霾,熊熊火舌四处流窜,滚滚浓烟笼罩在头顶,耳边只闻嘈杂的马蹄声,男人、女人的惨叫声,孩子的哭声,以及房屋轰然倒塌之声。

    “爹、娘……奶奶……”在梦中,她不敢哭,战战兢兢的沿着墙根儿地下,老鼠一样向前走。

    转过熟悉的栅栏门,血腥的一幕撞入眼眶。

    只见满是鲜血的院子里,少年怀抱着四杆长枪。枪尖从他单薄的腰腹间穿过,从后背露出来。血线顺着他的唇角,流水般向下淌。

    少年惨白着满是脏污的脸色,圆瞪着一双虎目,嘶声大吼:“阿柔,跑,快跑……”

    “哥哥……”阿柔并没有返身逃走,而是迎着呼啸而来的刀锋,冲向了少年。

    刀锋扫过,她直觉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就仿佛忽然下了一场雪,覆盖了天,覆盖了地,覆盖了世间一切美的,丑的。覆盖住了,那个苍白的少年。

    “哥哥……”阿柔肝胆俱裂,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浑身轻飘飘往起飞,距离那片洁白的天地越来越远。忽而,她整个人失去了支撑,向下急坠:“啊……”

    “小姐,做噩梦了?”钱婆子温和的声音传来。

    五觉渐渐回归,但是那种空虚的感觉却依旧还在。即便不睁开眼睛,阿柔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真的很想再眯一会儿,万一梦中能够看到自己相见的人呢。

    但是,不行。她现在还有好多事要做。

    “小姐。”钱婆子担忧的看着她的脸色:“你感觉怎么样?”

    阿柔在睁开眼睛之前,便将梦中所有的脆弱掩盖去。看见钱婆子担忧的脸色,微微一笑:“我没事,做了个梦而已。”

    钱婆子十分自责道:“总是老奴没用,连想要为您多分担一些都力不从心。去哪里再找第二个云墨呢?”

    阿柔拍了拍她鸡皮伶仃的手背:“没事儿。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走了云墨,不还有雀儿么?”

    钱婆子轻轻摇头:“莫怪老奴讲话直冲。雀儿好就好在十分伶俐,坏也就坏在了十分伶俐之上。不是可以托付之人啊。”

    阿柔笑道:“不会,她是我的孩子一般。即便是太过伶俐了些,心也是向着我的。”

    钱婆子有些无奈:“小姐,老奴犹记得当年,您虽然年幼,可是杀伐果断。这些年,年纪大了些,却反而日渐慈悲起来。这让老奴如何能够放心呢?”

    阿柔安慰她道:“我自有分寸的。您老只管放心,好好的颐养天年就是了。”

    这时,负责伺候阿柔洗漱的侍女们鱼贯而入,主仆二人才止住了话头。

    阿柔洗漱完毕,坐在妆台前,由着侍女巧手帮她束发。望着铜镜中有些模糊的自己,以及站在旁边的钱婆子,她微笑道:“曾几何时,咱们谁能想得到今天呢?”

    钱婆子这才高兴起来:“老奴早就说小姐是个有福气的。”

    阿柔转头,做小女儿状:“那您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总归是好好跟着我享福也就是了。”

    钱婆子道:“老奴自然是知道,抱定小姐的腿,这一辈子不用担心什么。无如老奴生了一个操心的命,总还是忍不住忐忑。小姐如今贵为太后。理当和老奴一般颐养天年。那些农桑也好,历法也罢,自有帝王将相们去做。小姐如此劳心劳力,又是何必呢?”

    阿柔笑道:“钱妈,你绕了这样一个大圈子,原来竟是要说这个。”她站起身来,走到钱婆子面前,拉住她的手,半扶着她向外走去。

    天湖边原来几乎没有人烟,十分的荒凉。如今虽然有了扶灵的卫队驻扎,有了些许人气,可还是空荡的很。

    阿柔和钱婆子相携站在门口,入目便是天湖一望无际的水波。此时天气已经转凉,湖边草木萧瑟,十分的清冷。阿柔看着那萧瑟景象:“钱妈,你看这西邦的水,清澈丰沛。你看这湖边的土地,肥沃丰厚。咱们都是农家女儿,难道就忍心看着这样好的田地荒芜着,却依旧还有许多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钱婆子仍旧又些忧愁:“咱们不过是女人家,就算有心,又能做个了多少呢?”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呗?反正咱们现在衣食无忧,闲着也是闲着。”

    “老奴是怕,您做到最后,连自己都搭进去啊。如今,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身轻松的小姑娘,想去那里,可以抬脚就走。您总要替瑞儿和岚月想一想的。”

    “我知道。”

    这时,只见一个身穿粗麻布短衣的老头匆匆向这边走来,远远的便高喊:“杨絮求见太后娘娘。”

    阿柔端正了仪态:“请。”

    杨絮走到门前,在台阶下跪下,就要行三叩九拜的大礼。阿柔道:“这里又不是西都,杨卿有话但讲无妨,不必这样多礼。”

    杨絮是个耿直的老头儿,闻言果真不再行那一套繁琐的礼仪,而是抬起头来直直看向阿柔。

    一旁的钱婆子见状,急急喝道:“直视天颜,好大的胆子。”

    杨絮脖子一缩,下意识将目光转向钱婆子。先是看了一眼,正要将目光移开,忽然又将头转过去,直直的盯着钱婆子看。

    钱婆子大怒:“你这人好生无礼。”

    杨絮颤颤巍巍的开口:“你可认识一个叫红燕儿的姑娘?大概……这么高……”杨絮比划着。

    钱婆子的目光一缩:“你是……”

    “杨絮啊,我杨絮……”杨老头将瘦骨嶙峋的胸膛拍的咚咚响,阿柔都怕他再把自己拍出内伤来。

    “你?”钱婆子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又成了后王的守灵官?”

    杨絮早已激动的老脸通红,荣光焕发:“此事说来话长。你如今竟然都老成这个样子了。那八两姐姐呢,她……可还好?”

    这是阿柔不知道第多少次听见这个名字。她看着激动不能自已的杨絮,不过杨絮此刻显然没有和她解释的觉悟。他常日里总是昏昏的老眼,此刻正放着光芒,兴奋的望着钱婆子。

    然而,钱婆子刚刚高兴的神色却渐渐黯然了:“八两娘娘她,早就去世了。”

    杨絮兴奋的神采,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瞬间也黯淡了下去:“怪不得。”

    “什么?”钱婆子追问了一声。

    杨絮黯然道:“怪不得肃王爷被罢黔出京,心甘情愿在这里守灵。”

    阿柔好奇:“你竟也认识肃王爷么?”

    杨絮点头:“那是自然的。微臣既然称呼八两姐姐一声长姐,那肃王爷便是我的姐夫一般,如何不认识呢?”

    不知为何,阿柔忽然想起肃王爷苍老落寞的样子,说道:“那你闲了的时候,可以去黔安郡看望一下他。他如今上了年纪,想必十分愿意和故交叙叙旧。”

    杨絮点头:“微臣心中早有这样的打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微臣前来,正有一件事要禀报太后娘娘。”

    阿柔命人请他进屋。他摇了摇头:“微臣虽然老迈,可也是男儿之身。多有不便,还是在这里说吧。”

    阿柔笑道:“你忽然迂腐起来的样子,倒叫我想起一个故人来。”

    杨絮眨巴眨巴满是皱纹的眼睛:“那人也是钻研历法的么?”

    阿柔摇头:“他是个账房先生,说起来我已经有十几个年头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他现在过的怎么样?”

    杨絮顿时索然无味起来:“原来如此。”接着道:“太后娘娘,微臣这些日子,在这天湖山上上下下不知走了多少趟。这山中的泥土虽然也很肥沃,可到底不如山下一马平川容易耕种。微臣建议太后娘娘,不如趁着天气还未十分转凉,尽早搬到山下去。到时候,开垦良田也好,兴建屋舍也好,都比在这山上要容易的多。”

    阿柔没想到,这老头儿忙活了两个多月,最后给她来了这样一个结论。她心里明白,杨絮说的十分又道理。但是,又在内心深处,并不想离开天湖湖畔。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和韩无图并无多少感情。昨夜之后,她越来越发现。两人之间或许真的没有男女之情,但是却并非真的一丝一毫情感都没有的。最起码,二人之间有相互陪伴的友情,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如今她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就算只是守着韩无图的墓地,都能让她心中感到慰藉。让她离开,她真的不愿意。

    她沉默了良久:“总要守够一百天的啊。”

    杨絮点头:“太后和先帝,帝后情深,微臣十分的敬仰。只是这农时不等人。那山下虽然地势平坦,但也是需要时间来开垦的。况且太后娘娘还带着年幼的王爷和公主,起居之所也不能总这样将就。所以,微臣以为,还是应该趁着天气没有寒冷起来之前,先派人往山下去,而不是围着天湖伐木垦荒。

    这天湖,毕竟是历代帝王归葬之处,实在不是适合太多人居住。一则空惊扰了先帝在天之灵,对先帝是大不敬。二则,天家总还是有天威笼罩的,寻常百姓怎能承当得起呢?”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