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八十章王孙免礼

    阿柔听着在理,点头道:“正是这样。”于是便让人传唤扶灵卫队的统领过来,如此交代下去。

    一行人在天湖湖畔守灵够三个月的时候,盛夏早已过去。山上的气候比起山下更加的寒凉一些。肃王爷再次拖着年迈的腿脚,上山来搬请阿柔一行下山。

    他如今真的是年纪大了,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冷厉之气。也放下了和韩无图过去的过节,人越老,越显得慈祥和善起来。阿柔总是忍不住将他和当年见到的萧使混淆在一起。

    他膝下空虚,只有倾城一个女儿。倾城又至今没有出嫁。老人家嘛,难免会喜欢小朋友。所以,他十分的喜欢韩瑞和岚月。这次上山来,无路如何不肯独自回去。

    阿柔原本听从了杨絮的建议,正是要准备下山去的。只是她越在天湖边住的久,越不愿意挪窝罢了。如今有了老王爷这一搅闹,便也就顺势下山去了。

    连房屋都不用重新建造,直接带着俩孩子,将肃王府一份为二。左边是昭和太后的行宫,右边是肃王府。韩肃年纪都七十多了,这样的年纪,本来也就不用担心什么风言风语。而他自从见到了杨絮之后,便和杨絮形影不离,仿佛他俩才是真爱一般。

    韩肃握了一辈子刀剑的手,这时放下刀剑,拿起了锄头,还整天乐此不疲。至于那个所谓的肃王府,平常多半是倾城一个人居住。他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回去一次。这种情况,就算有人想要调拨,造谣出来点儿他和太后有什么首尾,都找不到机会。

    因为有了肃王的支持,阿柔和两个孩子的日子,比起在天湖山上单打独斗不知好了多少。最起码,韩肃一生戎马,麾下颇有几个死忠之士。他在黔安郡三十余年,根深蒂固。旁的势力就算有心对阿柔母子不利,也难以渗透进肃王府中。

    安宁的岁月总是易过。恍惚间便是几年时光。韩瑞从四五岁的幼童,长成了十来岁的少年。只是倾城郡主依旧未嫁,多数时候,韩肃不在府中,她便陪伴在阿柔身边。

    这几年,韩肃更加的老迈,已经到了握不住锄头的地步,但是精神却越发的好。黔安郡临近南地,气候要比西邦别处的气候温暖,虽不像北国四季分明,但境内水草丰茂。只不过,原来的百姓多靠游牧为生,流动性十分大,因此并不繁荣。

    自阿柔带着孩子下山。肃王爷和杨絮携手倾力农桑。几年时间便在黔安郡四周开垦出千亩良田。每到丰收之时,吸引无数百姓前来围观。

    肃王趁机建议阿柔,减免百姓赋税,给以自愿垦荒定居者一定的奖励。

    其实,阿柔虽说是太后之尊,但是在这黔安郡中,孤儿寡母的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韩肃这样做,真的是将阿柔母子高高抬举起来。他的用意,阿柔心中也明白。韩肃已经八十岁了。自古人活八十古来稀。天底下哪有不老的人呢?

    韩肃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把阿柔和韩瑞捧起来,以备日后这母子二人在黔安郡安生立命。这人好勇斗狠了半辈子,又龙困浅滩了半辈子,如今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一心扑在民生之上,倒也立竿见影。短短几年便把原来荒凉的黔安郡,变成了西邦的鱼米之乡。引的周边游牧的百姓纷纷前来黔安郡定居。

    黔安郡的人口从最开始的万把人,几年时间就翻了几番,成为了一个有着一二十万定居人口的大郡。

    唯一遗憾的是,韩肃累病了。阿柔虽然倾尽毕生的医术,但是他仍旧一天天的消沉下去。谁都明白,肃王这次挺不过去了。

    倾城日日守在他的身边。当年美貌的郡主,如今已然鬓角染了霜色。每每看到她发间的白发,阿柔总是忍不住想起两个人。一个是云墨。自那次在天湖边,云墨追着马良辰走了之后,两人就再也没了音讯。

    另一个是铁四郎。

    说起来,阿柔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当年阿柔被齐献带到登城,之后她便随着铁四郎到了边关。铁四郎一生未婚,更加不会有孩子。他其实并不知道带一个孩子在身边要怎么养。但是,就是这样的铁四郎,给了阿柔大山一般的依靠,大海一般辽阔的疼爱。

    可是,自离军营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想过回去看一看。那怕是像倾城一般,能给铁四郎端一杯水,盖一盖被也是好的。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想,她最对不起得人,一定是铁四郎。

    “唉……”她不由叹息。

    “娘娘,您有心事?”

    已经同样老迈的钱婆子,在一旁听见阿柔的叹息,关心的问了她一句。自从云墨走后,钱婆子便从新操劳起阿柔身边的事宜。她总是不大信任雀儿,也信不过后来的许多侍女。

    可如今,她显然也早已力不从心,只能每天坐在椅子里,腿上搭着被子,在天气好的时候,由侍女们抬出来晒一晒太阳。

    阿柔在她膝前坐下,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腿上:“钱妈,我想我师父了。”

    “瑞儿怎么了?去骑马了?可不能让他去骑马啊,他还那么小,万一摔着了怎么办?”钱婆子的耳朵不好使了,焦急而又认真的和阿柔打岔。

    阿柔知道她听不清自己的话,也不和她解释,自顾自说道:“那一年,我离开雁鸣关的时候,师父和宋将军在山上送我。他一直送了好远,好远。可是,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如今更是想不起他老人的容颜了。看着倾城,日日守在王兄身边,我真的很羡慕。”

    “什么?瑞儿又跑去上树。小姐啊,你的性子太软弱了,把那些随侍的人都惯的无法无天了。哪个带瑞儿去上树的?给我拖过来打死,打死……”钱婆子拍着椅子把手。

    阿柔抬起头来,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十分无奈:“瑞儿没事。”

    “岚月睡了?”钱婆子笑了起来:“岚月就是乖,不像瑞儿那皮小子。”

    阿柔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倘若有一天钱婆子走了,她又能和谁说话呢?

    她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先帝啊,或许咱们两个在一起,才是最最合适的。”

    “太后,宫外有个自称后王孙的人求见。”

    阿柔精神一震:“巴墨?”

    巴墨跟着萧使去了东廷之后,将近二十年了,音讯全无。

    “请。”阿柔吩咐了一声,起身向前殿走去。因着韩肃的支持,这些年她过得也算自在。并不像别的寡居守节的妇人一般避讳抛头露面。韩肃常年在外和杨絮在一起,韩瑞年幼。黔安郡中很多事物都是阿柔在管理。

    从小小的宣平府,到昭和宫,再到现在管理一郡之地。阿柔这一辈子,真的把一个农家女子毕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都做了,而且凭着她的聪明才智,她做的丝毫不比男子差。

    加上韩肃有意的抬举,如今她在黔安郡的声威如日中天,就算像男人一般坐堂理事,百姓们也都习以为常。

    阿柔来到前殿之时,殿中已经等了一个人。那人头戴儒巾,身穿天蓝色细棉布阔袖长袍。身材高挑劲瘦,仿佛金钩铁画描绘出的水墨山河。

    大约是听见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一眼望见阿柔,眸色略滞了滞,接着抱拳躬身行礼:“巴墨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阿柔已经认出眼前之人是谁了:“王孙免礼。”

    巴墨站起身来:“多年未见,太后风采斐然啊。怪不得四海之内,都赞您一声贤皇后。甚至有童谣唱道,娶妻当娶贤皇后。有了贤皇后,不愁新衣服,有了贤皇后,不愁米面油。”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打着拍子,学着小孩儿的样子哼唱。

    俗话说,人生四大喜。头一件便是他乡遇故知。阿柔和巴墨虽然不熟,但也勉强算半个故人。因此看见他还是很高兴。于是也跟着笑起来:“我记得,王孙当年可不是这个样子,如今倒是风趣了不少。”

    巴墨笑道:“人嘛,总会变得。如今我在东廷,可读几个顽童,日子甚是清闲。想必因此便开朗了起来,也未可知。”

    阿柔道:“您不是跟在萧太子身边么?怎么?他老人家难道……”

    韩肃身体强健,如今也被一场病撂倒了。更别说萧使那个半病的人。

    谁知巴墨听了,摇头笑道:“我替恩施,谢过太后惦念。自回东廷,我家恩师诸事不理,只管修身养性,如今虽说已然八十高龄,可身体还好的很呢。只不过,他老人家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每每想起,总还是有些想念。所以派我回来,看一看旧友。顺便……”

    他望着阿柔:“顺便向太后娘娘讨个主意。”

    阿柔看着他:“什么?”

    巴墨眸中露出一片深情:“听闻,倾城郡主她……至今未嫁。”

    阿柔精神再次一震,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样大的事情给忘了?你来的正好,我前些日还念叨你来着。也不知你这些年在东廷,可有成家没有。若是没有,才不枉我们倾城这些年的青春虚度呢。”

    巴墨闻言,明显舒了一口气,略略垂了头道:“我本是西邦之人,身份又有些尴尬。因着恩师的关系,在东廷才能够自在度日,说到婚配。又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我呢?”

    阿柔一拍手:“那便好了。这媒人红包,我是赚定了。你且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这就过府去给你说亲。”她说着,便起身向外走去。

    巴墨赶到前殿门口望着阿柔的背影深深一躬:“那就拜托太后娘娘了。”

    阿柔直觉的,自从岚月出生之后,她就再没遇见像今天这样高兴的事。走了几步,觉得裙子十分碍事,索性伸手将裙摆提起来,两手抱着,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赶。

    惊的随侍的宫女一片惊呼:“太后娘娘……”

    须知主子失仪,要受惩罚的可是她们这些侍女。

    阿柔将手一挥:“莫吵,不要耽误了我办正事。”

    两府原来本是一个府邸,距离不过一堵墙。阿柔片刻之间便从这边到了那边。彼时韩肃卧病在床,精神十分不好。倾城侍候在左右。见阿柔进来,倾城站起身来。

    阿柔看见她忧愁的样子,心头那份狂喜这才稍稍熄灭了一些。一把将她拉住:“倾城,你知道谁回来了?”

    倾城迷迷瞪瞪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高兴。

    “巴墨,是巴墨。”阿柔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他从东廷回来了。专程为你回来的。”

    倾城保持迷迷瞪瞪的样子,两眼茫然的看着阿柔。

    “巴墨啊。”阿柔推了她一把。

    倾城的眼皮动了动:“我听到了啊,那又怎么样呢?”

    这下,轮到阿柔迷迷瞪瞪了。她望着倾城:“你……怎么想的?”

    倾城转身回到韩肃的床前,专心照顾韩肃去了。

    阿柔愣在一旁,忽然间十分理解,怎么叫当头一盆冷水了。她凑到倾城身边:“你到底怎么想的?巴墨这次,是专门为你回来的啊。”

    “然后呢?”

    面对如此淡定的倾城,阿柔不淡定了:“倾城,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刚刚说的什么?我刚才说的是,巴墨千里迢迢从东廷回来,向你求亲了。”

    倾城实在受不了阿柔突然间的风格大变,转头十分严肃道:“我自然是听清楚了的。可是,太后娘娘,您到底明不明白,人是会变得。我们将近二十年没有见过面。他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是什么状况,他也未必清楚。况且,我爹……”她声音一黯,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而是向阿柔道:“太后娘娘若是来看望我爹,我十分感谢。若是说别的,恕倾城礼数不周。”

    阿柔长着嘴,有些词穷。

    她在那里站了良久:“那好吧。我去回了巴墨,就说你不同意。”说完,她转身便走。

    走到院子里,又站住了脚步。雀儿问道:“太后,咱们不是回去吗?”

    阿柔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在雀儿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了几句。雀儿点头,向屋内走去。阿柔则带着随从,躲进了旁边的院子。

    片刻之后,倾城郡主从屋里出来,一直出府去了。雀儿向阿柔打了声招呼,告诉她实情办完了。倾城郡主被她骗走了。阿柔这才从隔壁院子出来,进了屋里。

    韩肃的身体已经十分不好起来,神智也是一时明白,一时糊涂。阿柔走进去,轻轻唤了一声:“王兄。”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