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八十五章红叶谷

    “是谁在哪里?”岚月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瑞儿也跟了过去。

    静谧的河面上,倒映着粼粼波光。琴声是从河对岸传来的,虽然有月光,可是只能看见对岸的陡峭的石壁,以及突出的奇形怪状的石头,根本就看不见人。

    那琴声仿佛梧桐疏雨,洋洋洒洒,萧萧瑟瑟,却不并无半分黯淡,令人听了直觉心头一片宁静。

    岚月两手支腮,爬在床沿儿上,无不向往:“还听好听的。也不知是谁人在弹。”

    阿柔望着娇憨的女儿,想着以后能够平静到老的日子,心里一片温暖。慈祥道:“天晚了,水面上凉,快些关了窗子,休息吧。”

    岚月不想回来,转着头望着阿柔:“母后,你说这个弹琴的,是男是女?我猜,一定是个男的,而且长得肯定和哥哥一样好看。”

    阿柔望着女儿,忽然间意识到,她的岚月已经长成少女了。女儿家长大了,总是要离娘的。想到这里,她忽然便有些不好受起来,走过去便要将窗子闭上。

    就在这时,琴声停歇。

    岚月有些失望,阿柔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种心理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如临大敌。好像那琴声要将她的孩子夺走一般。

    “母后,你看。”原本有几分失望的岚月,忽然高兴的低呼了一声。纤手指着对面的一块巨石。

    只见那巨石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一身宽大的衣袍,随风飞扬,仿佛要乘风归去一般。虽然隔着很远,月色下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是那人通身的风流恰似浑然天成。出了一人,阿柔实在想不出谁还能这样随意一站,便这般的吸引人视线。

    “哇……”岚月已然一副痴迷之象。西邦历来民风开化,女子不像别国那般受各种戒律规制。这一点在少女们身上更是展现的淋漓尽致。她们甚至会攀比成年礼对象。少女思春,都是明明白白的想,并不遮遮掩掩。所以,岚月根本就不知道矜持是什么。

    但是,阿柔却有些受不了了。她一把将岚月拉了回去,将窗子关上:“岚月,东廷和西邦不一样,你以后不能这样,知道吗?”

    “为什么?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你不可以喜欢对面那个人。”

    “为什么?他是男人,我是女人。女人喜欢男人,不对吗?”

    阿柔有些不只道该怎么和女儿解释,不耐烦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话音未落,只听外头蔡懋的声音哀哀求告:“太后娘娘救命。”

    阿柔转头向船舱外望去。岚月将她拉住:“没事儿的母后。想必是龙洋姐姐又和蔡大夫吵架了。”

    阿柔垂眸望向岚月:“你都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岚月吐了吐舌头:“我困了,去睡觉。”

    “岚月。”阿柔拉着她:“快说,你都知道什么?”

    “哎呀……”岚月不耐烦起来:“都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睡了,睡了。”说完挣脱阿柔的手便往内仓去了。阿柔看向一旁少年老成的韩瑞。

    韩瑞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羞涩:“龙洋姐姐和蔡大夫……嗯……我也去休息了。”说完,也走了。

    阿柔又不是傻子,她只是因为自己的迟钝而感到有些愕然。龙洋日日和她母子们在一起,连两个没成年的孩子都知道她和蔡懋有事,却唯独她不知道。这样的迟钝,倘若在宫中与人争斗,死八百回都不够。

    转而她便又庆幸起来。庆幸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侥幸逃过后院儿女人们的那些尔虞我诈。

    “太后,看在咱们以前的主仆情份上,求您务必救救蔡某人啊。”蔡懋还在外头嚎。

    阿柔走过去,打开了舱门:“蔡懋啊,你听我说。龙洋其实是个好姑娘。”

    “好什么啊。你看看我着脸被打的,我明天怎么见人?”蔡懋抬起头来,只见左眼一圈乌青。

    阿柔差点儿笑喷,强忍着笑意:“这个龙洋是有些过分了,明日我说她。”

    “不要明日了,您现在就说吧。我怕再这样下去,我没命活着回东廷。”

    “怎么会呢?”阿柔正要接着劝蔡懋,忽见龙洋披着一件长到脚踝的斗篷走了过来。因着元妃的缘故,龙洋从来都是男装打扮,举止言谈也都和男子相似。可是,今日不知是不是月色的原因,阿柔竟然在龙洋身上看到了她师娘花三娘的影子。怎么看怎么风骚入骨。

    蔡懋看见她,脸都黄了,连连后退。

    龙洋款款而来,走到蔡懋面前,居高临下:“蔡大夫……”

    “你……你……你干什么?”蔡懋吓得就差屁滚尿流了。

    龙洋俯身,伸手掐住了他的脸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看今日,这良辰美景……”

    “救命啊……”蔡懋整个一被恶霸欺凌的良家小女子造型。

    龙洋伸出另一只手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提着便往回走。

    “太后,太后娘娘救命啊……”

    阿柔满脑袋黑线看着他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被龙洋提着耳朵提走,深深的同情他那无辜的耳朵。西邦女子身材高大,龙洋又一向男人一般,手劲肯定很大,那耳朵该多疼啊。

    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抬手摸向自己的耳朵。

    “冷吗?”一个极低的男人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惊的阿柔差点儿没跳起来直接蹿到河里。

    “呵呵……”那人低笑起来:“都多大年纪了,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阿柔靠在船舷的栏杆上,望着不知何时上船的祁修:“你……你……你怎么上来的?”

    祁修一笑,端的风情万种。他并不像风如晦那般,长的明艳的夸张,妖娆的过分。他的风流似乎是从骨头里溢出来的一般。风如晦一笑像画,像月色刚刚修成美艳人形的,雌雄莫辨的妖精。而祁修做作起来,就是一千年老妖,分分钟要人性命那种。

    阿柔下意识又向后缩了缩,可惜后头是船舷,退无可退。她忽然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蔡懋跑来搅闹了,那货是来给祁修上船打掩护的啊。

    “真是主仆情深。”阿柔有些愤愤。

    祁修并未走过来,只是远远的站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以为人人都想你一般,无情无义,铁石心肠?”

    阿柔不想和他纠缠,问道:“有事说便是了。”

    祁修是个骄傲的性子,闻言眼角一挑:“无事我便不能来这里么?难道这白水河是你西邦自己的?我便不能来这河边走一走?”

    阿柔就知道,这货有个本事,张嘴就能让人生气。不过她自持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大的气性了。压着心头骤然被激起的火,笑道:“可这是西邦的船。”

    “我来做个客,不行么?西邦和南国相邻,邻里之间相互走动,走动难道不应该?或者说,太后娘娘想要效仿古人,远亲近打,想要联合东廷,对我南国不利?”

    “行,我说不过你。只是,俗话说,男女有别,这深更半夜的,我一孤身女子,实在不适合和王爷您单独相处。待明日,我备宴相请也行,你置酒相邀也可。咱们就在这白水河边,好好的喝一场睦邻友好之酒。”

    祁修冷笑一声:“晚了,爷忽然没那个心情了。”说完将脚一顿,身形猛然拔地而起,仿佛一只夜鹞腾空而起,悄无声息的落在船舱顶上。

    “母后,你刚刚和谁在说话?”船舱上的珠帘一掀,岚月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没有谁,快去睡觉吧。天亮还要赶路。”

    岚月抬头向着船舱顶上看去。阿柔心头一紧,倘若被孩子看见,夜里母亲和一陌生男子相见,该如何是好?万幸,祁修已然不知何时离开了。

    阿柔这才想起,他原本就以轻功见长,高来高去根本就难不倒他。

    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想起,见到祁修不过三句话功夫,就被他激起满肚子火气,竟然忘了告诉他祁玉颜的近况。虽说她和祁修没什么感情,但那和祁玉颜无关。看在他是祁玉颜哥哥的份上,阿柔觉得自己也应该告诉他一声的。

    想到此,心里不免有几分遗憾。

    次日船只启程,只一个时辰便绕过玉匣关,换乘马车前行。

    在四国交界之处,其实是有一块空白之地的。这里被茂密的森林覆盖,并不属于哪个国家。阿柔曾经来过这里,当时这里并没有路。可如今,一条大路蜿蜒伸入密林之中。

    阿柔有些奇怪:“这里何时有了道路的?”

    一旁的龙洋听见了,说道:“我听蔡懋说过,这里往前,有个医家圣地,唤作红叶谷的。四国中,很多人去那里求医问药,时间久了,就走出了现在的道路。”

    “红叶谷?”阿柔忽然想起了什么:“雀儿,去把那个香囊拿来我看。”

    雀儿闻言,去拿了出来,递给阿柔。龙洋伸过头来看:“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一个破香囊。亏得您还是一国太后呢,拿着这样的东西当宝贝,也不怕人笑话。”

    阿柔道:“这个香囊是我从肃王爷身上拿来的。”

    “肃王爷?”龙洋有些不敢相信:“他一个武夫,留着这东西做什么?”

    阿柔道:“这是一个叫做八两的女子留下的。”

    “八两?好奇怪的名字。没听说过。”

    “我也不大清楚他们之间的事。只是隐约听萧太子说起过一些皮毛。肃王爷待我母子不薄,我原本就想着,若有机会,将这香囊荷包,和那位叫做八两的女子葬在一起,也算成全了老王兄一世的痴情。没想到,这么快就心想事成了。”

    “肃王爷痴情?”龙洋目瞪口呆,想笑又笑不出来,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表达自己此刻心中的惊诧。

    阿柔郑重的点头:“大约行伍之人,都是一根筋,认准的事便不知道回头吧。”

    车队顺着道路走了两日,路边房屋渐渐多了起来,但是都呈现出各自为营的态势。各聚集点都有官兵巡逻,有意思的是,那些官兵有南国的,也有北国的,甚至西邦的。他们各自巡逻各自的地盘,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恭迎太后娘娘驾到。”西邦的聚集点中,此刻空无一人,大家都涌在道路两旁,遥遥冲着阿柔行礼。

    阿柔走出车辇来,站在车上:“大家免礼,快快请起。”

    这边,西邦的人刚刚站起身,道路上迎面来了一个银袍小将,身后跟着北国的军民。看见阿柔,那小将纳头便拜:“孩儿宋宝宝,参见母亲。”

    他身后那些百姓,纷纷高呼:“参见宋将军夫人。”

    阿柔站在辇车上,早已热泪盈眶,多年不见,当年那个胆怯内向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翩翩儿郎,乍一看去,颇有乃父之风。

    “娘亲……”宋宝宝跪行到车辇一侧,抬头望着站在车辇上的阿柔泪如雨下,又一连磕了几个头:“娘亲,您好狠的心啊……”话未说完早已哽咽不能言语。

    阿柔看见他,不由便想起当年丢失的孩子,心里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伸手拉住他的手:“孩子,起来。”

    宋宝宝只是跪在车边哭,并不起身。

    从车中跟着阿柔出来的岚月,看见他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叫我母后娘亲?”

    宋宝宝见一个小女孩儿看着自己,这才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却依旧紧紧握着阿柔的手:“娘亲,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孩儿……”说着又要哭。

    “咦……你是个男人啊,哭鼻子,羞不羞?”岚月对他拉着自己母亲的手,想把自己的母亲带走的想法,十分不高兴,说话也刻薄起来。

    宋宝宝看见阿柔,只顾着伤心了,没心情的理会岚月。拉着阿柔的手,满眼祈求:“娘亲,求您了。”

    这时,只见一个身穿明黄锦缎长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望着阿柔深深一躬:“晚辈齐崇安,见过太后娘娘。”

    阿柔闻言,将他打量一遍,只见这年轻人生的五官俊逸,气度从容,看着隐约有几分眼熟:“你是……孙皇后之子?”

    齐崇安朗声道:“正是晚辈。”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