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八十四章远嫁

    当年的宋将军遗孤,烈英候宋宝宝向西邦朝廷上表,要应回母亲。

    他的母亲,正是身在黔安郡,做了十数年皇太后的阿柔。韩戍城自然是愿意将阿柔归还回去的。阿柔的存在,现在已经是他的心腹大患,令他如鲠在喉。

    可是,百姓们一听,不答应啊。砸了烈英候下榻的馆驿,纷纷央告朝廷,不让昭和太后走。

    宋宝宝不干,独自一人在御街前对峙上万之众。

    韩戍城借机,连发七块金牌令箭,恳请阿柔回京商议此事。

    “娘娘,怎么办?”雀儿捧着那七块金牌令箭,有些犯愁。

    阿柔道:“放着。”

    雀儿点头,转身正要将那金牌令箭找地方放好,就听外头使者宣读:“皇上有旨。”

    雀儿一脸无奈:“得,第八块来了。待会儿我一起放吧。”

    只见一个身材清瘦的男子,提着袍脚从外头进来。朗声道:“龙洋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千岁。”

    阿柔顿时从座上站起,拿眼打量眼前的男子。不是龙洋还能是那个。只是十几年过去了,她早已没有当年在宫中的飞扬跋扈。岁月的风霜侵染在她鬓角,令人看了十分心酸。

    阿柔一把拉住她:“你过的可还好?”

    龙洋将怀中的金牌令箭一扔,一头扑进阿柔怀里:“不好。我过的一点儿都不好。”

    阿柔扶住她:“你母亲呢?她怎么样?”

    龙洋道:“去岁殡天了。”说完,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强颜欢笑道:“我总说过来找你,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次韩戍城急了,我才得了这个机会。你可千万不要回京里去。你若是走了,瑞儿怎么办?岚月怎么办?还有我……怎么办?”

    阿柔点头:“我自然明白的。”

    “后王孙求见。”外头使者再次来报。

    龙洋这才定了定神,问道:“是巴墨吗?”

    阿柔点头:“正是他。”

    龙洋顿时有些嫉妒:“他倒是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阿柔让人请巴墨进来。只见身材清瘦的中年男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齐齐冲着阿柔抱拳行礼:“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千岁。”

    阿柔摆手:“王孙免礼。”

    巴墨和他身后那人这才谢恩,抬起头来。阿柔顿时一愣,望着他身后那人:“先生好生眼熟。”

    那是一位身材斐然的中年的男子,年纪和巴墨相仿,此时见阿柔问他,顿时便笑开了:“太后娘娘贵人多忘事,也是有的。某姓蔡……”

    “蔡懋。”阿柔低呼一声:“怎么是你?”

    蔡懋再次抱拳一礼道:“说起来惭愧。自那年和娘娘分别,蔡某游历了几年,一事无成。偶然走到东都,正遇见东都天子开恩科。于是便去考了一考。没成想,竟然还中了个末等,混个一官半职,聊以安身罢了。”

    阿柔望着他:“你今天怎么来了?是和王孙一起,有什么公干么?”

    蔡懋还没有说话,就听巴墨笑道:“太后,你可别听蔡大夫自谦的话。他如今早已是东廷的上大夫,身兼要职。此次前来,我是给他做陪衬的。”

    “哦?”阿柔着实意外了一把,可是又感觉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蔡懋的才能,屈居在宣平王府做个账房先生,确实是十分屈才的。如今这上大夫之职,才于他般配。

    蔡懋也不罗嗦:“娘娘是爽快之人,蔡某也就不拐弯抹角。蔡某此次千里跋涉,是为了一件天大的喜事而来。”

    阿柔道:“先生请讲。”

    蔡懋又是一躬:“某是奉吾皇之命,前来为高贤王爷求亲的。”

    阿柔闻言,忍不住心头大喜:“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有一位现成的公主,只是不知,那高贤王爷人品才情如何?若是不好,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蔡懋又是一躬:“实不相瞒,蔡某这次来,想要替王爷求娶的,不是公主,而是太后娘娘您。”

    阿柔一愣。

    雀儿已然大怒:“大胆。竟敢来耍笑我家太后娘娘,该当何罪?”

    蔡懋闻言,连忙跪倒在地:“娘娘息怒,容蔡某回禀。想那高贤王,如今已然八十有六,尚未婚配的公主,实在有些太年轻了。况且,既然被尊称为高贤王,那老王爷自然是德高望重,地位卓绝之人,寻常小小的公主,又怎么能够匹配呢?故而,蔡某斗胆,来替王爷作伐。”

    一旁的巴墨见状,也跟着跪倒在阿柔面前:“太后娘娘,放眼世间,能配得上您的,恐怕也只有我家恩师了。”

    “你恩师?”阿柔又是一愣:“你是说,那高贤王也是萧太子?”

    巴墨点头:“正是。”

    “他老人家可曾交代了什么?”

    巴墨摇头:“恩师什么都没说,他只说,太后娘娘聪慧过人,自然知道他的用意。”

    忽听外头有人禀报:“风大侠来了。”

    阿柔道:“请。”

    只见风如晦在前,祁玉颜在后,夫妇二人急急火火的走了进来,望着座上的阿柔先是一礼,转而风如晦便一脸寒光冲着蔡懋和巴墨去了:“你们两个,莫要胡乱打太后娘娘的主意。太后原本是我北国之人,就算要嫁,也轮不到你们来求娶。”

    阿柔有些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年轻的时候都没想过再嫁人的事。这时孩子都十四五岁了,她也徐娘半老,竟然又有人想起给她保媒来。保媒就保媒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传扬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谁知风波还在后头。风如晦的话音未落呢,祁玉颜便接住了话头:“阿柔早已是我南国之人。你们若是不信,只管问一问蔡懋,看我有没有说谎。”

    风如晦顿时恼怒起来:“你捣什么乱?”

    祁玉颜眼睛一瞪:“我自然是不知道你们北国人商量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知道,我和阿柔一般都是女子。我不向着她,难道你们这些臭男人会真心为她打算吗?你们难道真的是因为阿柔生的倾国倾城,爱戴于她采来争她的吗?”

    她这一声吼,义愤填膺,中气十足,把在场的几个男人全都镇住了。

    祁玉颜犹不解气,几步走到阿柔面前:“阿柔,不要听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我们女人也不是离了男人不能活的。”

    风如晦有些发急:“姑奶奶,你不要瞎胡闹好不好?”

    祁玉颜眼睛一瞪,正要开口,忽听蔡懋悠然道:“公主心里只怕还是和宣平王爷相近啊。”

    “公主?”这下,轮到风如晦目瞪口呆:“什么公主?”

    阿柔也是愣住了,望着风如晦:“难道你不知道玉颜的身份吗?”

    “她不是和主子走散了的宫女么?”

    阿柔扶额:“玉颜是南国宣平王爷唯一的亲妹子,皇封的谦和公主啊。”

    “怎么可能?”风如晦根本就无法相信。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蔡懋:“你原来就是认识玉颜的,你来说。”

    蔡懋向风如晦微微一拱手:“实不相瞒,蔡某原是宣平王府一个账房先生。确实原来就认识公主的。”

    风如晦闻言,反而长舒了一口气,一身寒意顿时消散了不少,再望向祁玉颜的时候,目中已然升起了暖意:“原来是这样。”他长的实在的太过美艳,如此情意悠悠,美的令人窒息。

    祁玉颜撅着嘴道:“我原本就什么都没有说,是你自己胡乱猜测的,如今又来怪我?甚是没有道理。”

    风如晦连忙赔笑:“我错了,还望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绕过我这一次吧。”

    祁玉颜瞪着眼睛:“那你还跟我争不争太后了?”

    风如晦摇头:“我才不管什么太后、皇后,只要公主殿下息怒,别无他求。”

    阿柔想拿鞋子掼在这个男妖精脸上。他这样貌若娇花,柔情似水,还让天底下的女人怎么活?

    祁玉颜是一惯的任性习惯了的,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阿柔都不奇怪。只见祁玉颜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她转向阿柔:“你要想想清楚,婚姻大事,不能率性而为。想一想那个甘愿为你吃苦的人,再做决定。”

    阿柔轻叹一声:“前尘旧事,提他作甚?我自是回不了的头的了。”

    祁玉颜闻言,点了点头:“是啊。”语气中不觉带起几分惆怅。

    阿柔明白,她大约是想起了马良辰。虽然他们只有夫妻之名,可马良辰对于祁玉颜来说,是青梅竹马的初恋。是镌刻在心头的那个人。这种感觉,阿柔十分清楚。就算永远不提,也是忘不掉的。

    她伸出手来,握住祁玉颜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而后,她抬起头来,望向蔡懋:“要我答应这门亲事也不难,应许我两个条件。”

    蔡懋道:“但请太后明示。”

    “一,我有一双幼子,倘若我远嫁东廷,必定要将他们一同带去。到了那时,你们国中,需将我那一对幼子,当成至亲皇嗣来对待,不使他们受委屈。”

    蔡懋道:“这是自然。高贤王膝下空虚,倘若您肯带子女过去。对于您来说,幼子有靠。对于王爷来说,后继有人,岂不两全其美?”

    阿柔接着道:“二,我身为西邦太后,倘若嫁于你国王爷,修百年同好,从此两国永不交兵。”

    蔡懋再次点头:“两国和亲,自然以和为贵。东廷十分愿意和西邦修永世之好。”

    阿柔道:“那就好。”于是,命人起草诏书,通告朝廷。她已然决定,携幼子远嫁东邦。这道诏书一经公布,顿时引起朝廷上下轩然大波。

    不过,听闻求娶昭和太后的人,是东廷萧太子之后,百姓们也就释然了。

    萧太子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四国之中,无人能出其右。昭和太后虽身份贵重,但是匹配萧太子也不算下嫁。更兼两国能就此修下永世只好。从此商贸之路打开。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于国,原本韩瑞日渐年长,因着其母昭和太后的缘故,在民间声望甚高,隐约有和西邦现任皇帝韩戍城并驾齐驱之势。帝王之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用不了多久,必然会生出事端。到时候,国内自然难以避免动荡之忧。

    现在,昭和太后带着日渐长成的韩瑞改嫁了。而且还是跨国远嫁,出宗别姓。国内的两虎之争局势,不战而解。

    于民,两国修好,百姓便不用担心会打仗。商贸打开之后,对人们的生活改善也有十分积极的作用。

    于是,昭和太后远嫁东廷的事,很容易便定了下来。

    选定良辰吉日,阿柔也不回西都。就在黔安郡中,先去天湖边拜别了先帝韩无图,然后带着一双儿女登上了前往东廷的车辇。

    两天后,到了白水河边。换乘船只,顺流而下,准备绕过南国玉匣关,转道东行。

    水上行船,顺流而下十分迅疾。一天之后,南国玉匣关便遥遥在望。

    夜里船只停泊在白水河边。韩瑞和岚月第一次远行,新鲜的不得了。尤其是岚月,小女儿家倚在阿柔的膝头:“母后,您说东廷是什么样子的啊?”

    阿柔看见这样娇憨的女儿,心头便说不不出的柔软。她轻轻抚着女儿的长发:“母后也没有去过。不过哪位高贤王,母后确实见过的。他是一位非常有涵养的老人家。”

    “那您为什么又叫他萧太子呢?他原来是太子么?”韩瑞倚在阿柔另一侧。

    阿柔点头:“是啊。听肃王爷说,他原本是东廷的太子,若不是后来出了变故,如今的东廷皇帝肯定是他。”

    韩瑞道:“我日常跟在老王爷身边,却是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那个叫萧太子的呢?”

    “肃王爷,竟然从没有提起过萧太子么?”阿柔有些意外。

    韩瑞点头:“孩儿绝无半句虚言。”

    阿柔想了想,忽然笑了:“瑞儿啊,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这位肃王爷啊。他是真的对你好。”

    “孩儿自然是知道的。”韩瑞显然并不能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

    阿柔猜出几分韩肃不在韩瑞面前提萧太子的原因。他和萧太子,还有齐献的父亲齐豫,祁修的父亲祁烨,都是风采卓然之辈。若是当年他们不曾相互离间陷害,四国现在的光景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他和孩子提当年事,大约是不想让他们学自己当年。

    到了此时,阿柔才恍然,原来韩肃不光是杀伐果断的表象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那样简单,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君子了。

    “嗡咚……”忽然一声琴声的翁鸣传来。母子三人下意识顺着声音抬起头来。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