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八十九章人不骄傲枉少年

    蔡懋依旧不肯走,但他实在没有什么话和阿柔说。便指着外头的一带青山道:“前面是宋家庄,宋家庄中有娘娘您的一位故人,不知太后娘娘是否见上一见?”

    “故人?”阿柔这才睁开眼睛,看向蔡懋。

    蔡懋见她终于看向自己,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哪里原本没有村寨的,是一位姓宋的头领,带领曾经啸聚山林的好汉们定居在那里,才成了村寨。据说,那位宋老庄主,曾经是位沙场战将。”

    “莫非?”阿柔心头咯噔一下,两眼放光:“这件事宝宝知道吗?”

    蔡懋摇头:“怕是不知道。”

    阿柔一拍案几:“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倘若宋将军还在人世,理应让他们父子团聚才对。”

    到了这时,蔡懋反而端起来了:“这世间,子不识父,对面不得相见的事情多了去了。蔡某人无能,连自己的事都还弄不明白,如何有力气去管别人家的事情?”

    阿柔闻言,哈哈大笑:“蔡懋啊,蔡懋。你果然应了一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表面看着迂腐清高,内里却十分的工于算计。但是,别的事,任凭你心里九曲十八弯也就罢了,有些事,耍心眼儿是不好使的。”

    蔡懋闻言,打蛇顺杆上:“请太后娘娘做主。”

    偏偏阿柔是十分知道他的脾气性格的,蔡懋其人,不愧是账房先生出身,凡事都要算计算计,想娶公主,哪有那么容易的?阿柔反问道:“做什么主?”

    蔡懋一噎:“太后娘娘明白。”

    “我不明白。”自古嫁女就没有上赶着嫁的,阿柔今天非把蔡懋给抻展了不可。

    蔡懋脸色白了白:“即如此,恕蔡懋唐突,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阿柔心里不由有些薄怒,这家伙占了便宜,竟然还敢端架子?就在她还没想好怎么磋磨蔡懋的时候,就见龙洋公主从后面走出来,望着蔡懋:“你去哪里?”

    蔡懋行走着的身影又是一僵,下意思的想要抬腿就跑。

    阿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又要自己送上门去的龙洋:“你身体不舒服,不在后面歇着,跑出来做什么?”

    “我……”

    阿柔向她使个眼色,稍安勿躁。缓声道:“你只管好好的将养身体,旁的事不用你操心。”

    龙洋仍然不肯离去,阿柔只好喊自己的儿子:“瑞儿,带你龙洋姐姐去休息。”

    韩瑞放下手中的书本,走了过来。他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自幼丧父,跟着阿柔孤儿寡母的生活,早早就显得成熟稳重。走到龙洋跟前:“姐姐……”

    龙洋也不好十分的不给阿柔和韩瑞面子,于是转头回去了。

    蔡懋这才转过身来。

    阿柔看在眼里,心里想笑。脸上却绷着:“蔡大夫还有事?”

    蔡懋似乎下定了天大的决心,重新走回来道:“蔡某听说龙洋公主有了臣的骨肉,不知太后娘娘有何打算?”

    阿柔闻言,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大胆蔡懋,以下犯上,罪不可赦。”

    蔡懋不防备阿柔会忽然发怒,吓了一跳。他原本就胆小怕事,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娘娘恕罪。”

    阿柔指着他:“蔡懋啊,蔡懋,枉你也是熟读圣贤书的人。我一向敬你人品端方,谁知你竟干出这等事来。等我到了东廷,我先要问一问,东廷的律法可否容得一个大夫,诱骗无知少女而不罪?”

    “臣冤枉啊。”蔡懋脸都快挤出苦胆汁了:“不是臣啊,是龙洋……”

    “大胆。我龙洋乃是堂堂公主,岂容你随意诬蔑?”

    “娘娘,微臣错了,微臣有罪。”蔡懋匍匐在地。他是知道阿柔的脾气的,那脾气一上来,可是会亲自上手打人的。他现在肠子都快悔青了。明知道阿柔的性子,还想着来给她耍个弯弯绕的小心眼儿。实在是大错特错。

    阿柔也不是真的想要治罪蔡懋。她只是太了解蔡懋了。这人自幼失去怙恃,工于心计,最是难讲真心交付,实打实的去对一个人好。不过,好在他只要不是碰触他底线的地方,他会十分的胆小。阿柔这边吓唬住他之后,以后只要龙洋不上天入地的自己作死,俩人不会出什么问题。

    阿柔这才重新坐回椅子里,慢悠悠道:“你既然知错了,那说个章程,应该怎样补救?”

    蔡懋道:“微臣娶了龙洋公主便是。”

    阿柔啪的一生又拍了一下桌子,意思不言而喻,不行。

    蔡懋苦着脸道:“那要怎么样吗?”

    阿柔道:“等到了东廷,你亲去向高贤王爷求亲去。”

    蔡懋愣住:“为什么?”

    阿柔反问:“你说呢?”

    蔡懋愣愣的看着阿柔:“这……这……”

    “这什么这?我现在还没有走到东廷,还是西邦的太后。龙洋是西邦先帝的公主,也就是我的女儿一般,难道你想就此转回西邦去,先来向我这个西邦太后面前,求娶我的龙洋,而后再回东廷去吗?”

    蔡懋哑口无言,他仿佛到了此时才恍然,龙洋的年纪虽然和阿柔不相上下,但论辈分儿,龙洋真的是阿柔的女儿。阿柔以西邦太后的身份,带着儿女远嫁东廷。当时可没说只带着瑞王爷韩瑞和岚月公主俩孩子。龙洋也是一起来的,这一点儿缪误都没有。

    等着母子们到了东廷,从此之后阿柔的这几个孩子便顺理成章,成了高贤王爷的孩子。阿柔让他去向高贤王爷求亲,还真的合情合理。

    这下,蔡懋心中仅存的那点儿,想把龙洋当成孤女,偶尔不恭敬一下的心思都不敢有了。别人不知道高贤王爷的威名,他可是清楚的。高贤王爷在东廷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连当今都将这位老王高高的恭敬起来,就差盖个庙,直接给供上了。

    高贤王爷的闺女,就算是继女,谁敢有半点儿不敬的心思?

    蔡懋心里暗恨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是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他深知,以阿柔的性格。他要是敢露出半点儿不情愿的样子。阿柔一定不会和他完。

    他这里还没有郁闷完,外头有人禀报:“行营外有位自称姓宋的老者,求见太后娘娘。”

    阿柔看向蔡懋。

    蔡懋连忙收起心中的郁闷:“微臣去看一看。”

    片刻之后,引着以为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阿柔在座上看的清楚,那老者虽然须发皆白,但是行走间已然龙行虎步,隐约有雷霆之势,不是宋老将军还能是哪个?

    她离座而起,迎了过去:“老将军。”

    宋老将军见一位气质华贵的女子,从座上迎了下来,连忙便躬了虎腰:“草民宋定邦叩见太后娘娘。”说着便要下跪。

    阿柔连忙一把端住他的双臂:“老将军切莫这样,折煞我了啊。”

    宋老将军抬起头来,将阿柔打量几遍,不可置信的问道:“您真的是何在么?”

    阿柔点头:“正是。”

    宋老将军感叹道:“真是想不到啊。我们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遇。”

    乍见故人,阿柔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老将军,您的头发都白了。”

    宋将军道:“快七十了,头发能不白么?”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身后两个少年:“这个叫云虎,那个叫云豹。”又招呼两个少年:“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两个少年显然并不怎么见人的,有些腼腆,闻言只是对着阿柔打了个躬,并不敢言语。

    宋定邦见了十分不满意,长叹了一声:“娘娘勿怪,乡下孩子,没有见识。”

    阿柔笑道:“怎么会呢。我也是乡下孩子呢。”她将宋定邦让在座上,自有侍女过来上茶。

    “太后……”

    “宋将军……”

    阿柔和宋定邦几乎同时开口。

    阿柔道:“您先说。”

    宋定邦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听说过娘娘的事情。不知传言中那个孩子……”

    阿柔点头:“我也正想说这个。那孩子是您的庶夫人交到我的怀里的。当时法场大乱,她接官兵的刀,断了一只脚,趁乱将孩子给了我。之后她便倒在了骚乱的人群中。我带着孩子仓惶逃走,往后的事便不知道了。”

    宋定邦闻言,不觉有些动容:“原来传言竟是真的。我后来曾经回去过京城。收敛尸首的人告诉我,我家中人口,除了我当时被安大侠搭救,逃出生天以外,全都当场被官兵杀害。尤其是我那庶夫人,生生被踩踏成烂泥一般,那孩子我原本以为也随着他的母亲去了……”

    宋定邦说到此,偌大年纪,声音哽咽。

    阿柔问道:“宝宝很小的时候就被封为烈英候。难道您都没有去看过他么?”

    宋定邦平复了一下心绪:“实不相瞒,虽说当今为我宋家满门平复了冤情。可我却是再也不敢对朝廷心存任何幻想了。我宋家满门忠烈都能在一夕之间被扣上反叛的名头,满门抄斩,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莫说一个烈英候并不能弥补我宋家满门屈死的冤魂。就算是十分烈英候,百个烈英候,只要朝廷需要,又有什么为难的?”

    阿柔点头:“您说的原本也没有错。不过,宝宝那孩子,确实是您的庶夫人亲手交在我怀里的。他的存在,绝非杜撰。您若有心,此刻去往红叶谷。他现在那里,帮着祁十三打理谷中事务。”

    宋定邦站起身来,再次向阿柔躬身行礼:“多谢太后娘娘,有您一句话,宋某心中再无疑问。即刻便让云虎、云豹兄弟二人,去红叶谷寻找他们的兄长。”

    阿柔笑道:“你们父子能够团聚,我心里也是十分的安慰。”

    宋定邦向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蔡懋见了,向阿柔道:“微臣还有事情要处理,先告退了。”

    见蔡懋走了,宋定邦望着阿柔又是一躬:“太后,明日启程,恐前途有碍。草民愿为您引路。”

    话说阿柔这一路走来,虽说遇到过三两个毛贼,但是一听说是西邦昭和太后下嫁的队伍,便自行退走了。她还感叹近几年来,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这道路好走了不少。这时忽然听宋定邦这样一提,心里还颇有几分兴趣。于是问道:“不知有何妨碍?”

    宋定邦道:“听闻今上,在前方一带围猎。”

    这话或许别人听不懂,阿柔确实明白的。北国当今皇帝正是齐献。她和齐献,还是不见的为好。于是,她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宋将军了。”

    送走了宋定邦,韩瑞从一旁走出来:“母后,您就那样相信刚才那个老者么?”

    阿柔反问:“他有什么理由要来害我呢?”

    韩瑞道:“听闻北国皇帝,文韬武略,十分了得。别人想得到的事情,难道他想不到么?况且,咱们一路东行,光明正大,因何到了这里,便要绕道而行?”

    阿柔听着有理,于是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韩瑞道:“咱们大大方方的按照原路走就是了。那北国皇帝就算是洪水猛兽,难道咱们西邦就是泥捏的猫儿么?”

    阿柔愕然的看着韩瑞:“瑞儿,你真的长大了呢。”

    韩瑞闻言,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将头垂下:“母后过奖了。”

    阿柔十分欣慰的望着自己的儿子:“母后一辈子,缺少的就是你这样的气概啊。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有骨气,有底线才会有尊严。”

    韩瑞道:“孩儿谢母后夸奖,孩儿会骄傲的。”

    话音未落,忽听一个男子温润如磬的声音传来:“人不骄傲枉少年啊。”

    “谁?”韩瑞吃了一惊。

    阿柔一把将儿子拉在身后,望着那个一步步走到屋子中央来的男子。多年不见,当年温润如玉的佳公子,如今在眉眼之间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举手投足间,一代帝王之仪态彰显无疑。

    阿青怀抱着长剑,远远跟在他身后,显然齐献一来,阿青便是知道的。

    阿柔居高临下望着站在屋子中央那个人:“你怎么来了?”

    齐献笑道:“别人是越长大越有进益。偏你越长大越笨。连那样小一个孩子都知道,别人能料到的事情,我肯定能想到。你却想不到。”

    韩瑞更加吃惊,望着齐献:“你竟是北国皇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