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九十五章你的骨头呢

    站在远处的阿柔,听到这一句差点儿没一头栽倒。一个男子汉,把长得好看当成自己的优点来喊出来,还真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感觉。

    “长得好看顶屁用。”岚月却根本不吃风意那一套,连骂人的粗话都出来了:“你脱一个我看看,看你到底能好看到什么程度?”

    阿柔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味儿呢?

    “你……你……”风意又磕巴了。

    岚月火上浇油:“你肯定长着一身大麻皮,说不定还没有***。”

    饶是阿柔年纪够大,脸皮够厚,也差点儿笑喷,暗暗摇头为自己闺女这样其厚无比的脸皮感到无地自容。不过,转而她又预见,风意今天在劫难逃了,肯定自己送上门被岚月这个女花痴给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阿柔在心里为自己的女婿叹息一声,掬上一捧幸灾乐祸的眼泪。然后带着侍女默默绕道向另一边走去。年轻人的世界,她这个老人家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远远的,她听到风意的一声爆吼:“脱就脱。”

    阿柔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虽说岚月和风意成亲好久了,换成别的小夫妻,只怕早就蜜里调油,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可真的知道自己闺女跟别的男孩儿好了,当娘的心里还是挺失落的。

    她带着侍女,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回到佛堂中。正要休息,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异样之感。一转头,对上一张男人的脸。她吃了一惊,正要惊起,祁修伸臂将她压住:“你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堂堂高贤王的太妃,在佛堂私会男人吗?”

    阿柔吃惊道:“你怎么进来的?”

    祁修一笑,没有回答。而是重新闭上了眼睛,睡了。

    他是睡着了,可阿柔还睡个毛线啊。这是东廷,以礼仪着称的国家。高贤王又是举国绝无仅有的德高望重之人,倘若他的遗孀,做出点儿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来。就算阿柔不在乎自己身败名裂,落下千古骂名。可她也不能带累已故的高贤王爷啊。萧太子一辈子甘心屈尊阶下,为了不然韩肃挑起杀戮,他在黔安郡耗光了所有的青春年华。

    这时已然作古,若是因为阿柔的原因,令他老人家的名字蒙上半点儿污秽,都是不能本原谅的事。

    而且,阿柔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从西邦带过来的一双儿女。她身为母亲,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让这对兄妹俩,日后如何在世上安身立命?

    “祁修,你想干什么?”

    “我累了,想休息。”

    “都这把年纪了,不要闹了。”

    “没闹。我是认真的。”祁修眼睛都没有睁开。

    阿柔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个剑鞘你还记得吗?那把剑,我找到了。”

    祁修这才睁开眼睛。

    阿柔示意他放开自己。

    祁修依言抬起了手臂。阿柔将床帐微微挑开一线缝隙:“那里。”

    那个放置宝剑的倒架,原本一直摆在高贤王爷的寝室之中。他看见那把剑,就像看见了韩肃一般,一天里,总要给那剑说上几句话。高贤王爷去世之后,阿柔搬来佛堂的时候,连这剑一同搬了过来。她的本意是,这剑杀气深重,放在这佛堂,每日听她念经,兴许能化解了那一身戾气呢。

    祁修伏在阿柔肩头,越过她看向那把剑,只是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淡淡道:“我知道了。”

    阿柔有些不满起来,这是什么回答?她好心好意告诉他,当年刺杀了他父亲的那把剑找到了。他这是什么态度?早知道,就不跟他多话了。

    祁修躺回枕头上,两眼静静的望着帐顶,许久低低道:“回吧,这些年,你也漂泊的够了。”

    阿柔反问:“回哪里去呢?我是北国人,可是北国,我还回得去吗?”

    祁修道:“你心里装的那个人,到底是齐献还是马啸?”

    阿柔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反正不是你。”

    祁修翻个身,侧卧在阿柔身边:“我就是好奇。”

    阿柔道:“我心里装着的,只有我自己。”她是不会跟祁修说实话的。祁修这种人太狠,她信不过。

    “算我没说。我先走了。”祁修起身跃到地上,仿佛狸猫一般,点尘不惊。他刚要走,又顿住,转头道:“风如晦那个人真讨厌,别说齐献想杀他,我现在都想杀他。”

    阿柔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到了风如晦,但是听到他话里的杀机,于是说道:“你不能杀他。他是玉颜的丈夫。”

    祁修的身影明显一震:“玉颜的丈夫?”紧跟着,他抬起手指向外头:“这么说,那个长得跟人妖一般的小子,是他和玉颜的儿子?”

    阿柔点头。

    祁修愣了片刻,忽然笑了:“好小子,若不是他今夜被岚月缠住,我还进不来呢。”说完,将足一点,缩身从半开的窗户缝隙里钻了出去,消无声息的消失了踪迹。

    阿柔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风意那孩子,竟然那样大的本事,一个人守着偌大府邸,便能令祁修这样的轻功高手忌惮。转念,她又恍然。也不怪那孩子年纪轻轻,轻功便出神入化。祁修年轻的时候,轻功便已经很厉害了呢。都说外甥像舅舅,还真的一点儿不假。

    想到这里,她忽然后知后觉,暗笑自己的闺女也是个傻的,这么久都不知道智取,要不是有人指点,还不知道她守着风意吃不到嘴里要到什么时候。至于那个指点她的人,用后脚跟都想得出,除了祁修不会有第二个人。祁修这人毛病也是真大,总是喜欢偷偷摸摸跑到别人家里去。好像只有那样,他才能找到存在感一般。

    她就在那里坐着胡思乱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腰背酸疼。没办法,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

    “娘亲……喝茶……”

    阿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祁宁便蹲在自己的床前。她向四周看了看,不见雀儿的踪影,只有几个小丫头在一旁伺候着。于是伸手从祁宁手中接过茶来,喝了一口。

    祁宁只是看着她笑,却不说话。

    “有事?”

    祁宁点点头,忽而又摇摇头。

    “什么事,说吧。”祁宁看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阿柔活了多半辈子的人了,要是看不出他有事,才是怪了。

    祁宁又摇头:“真……没事。”

    “讲话都比平常利索了,要是没事才怪。”阿柔将他从床前拉起来,这小子自她睁开眼睛就在床前蹲着,也不知蹲多久了。

    祁宁扭捏了半天,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端正的小楷:“孩儿喜欢雀儿姐姐。”

    阿柔见了,忍俊不禁:“那你家中的媳妇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祁宁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笔,伸舌头舔了舔笔尖,扯过阿柔的衣袖写道:“儿未曾婚配。”阿柔惊喜的发现,祁宁虽然动作也慢,说话也慢。但是他写字又端正又好看,而且速度比说话快。

    祁宁写完,不见阿柔回应,一抬头才发现阿柔正望着自己写的字一脸惊喜的样子,他略略有几分自豪,拉了拉阿柔的衣袖。

    阿柔回过神来,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叹息道:“真是儿大不由娘,这一个一个转眼便都要飞了。”

    祁宁愣了半天,摇了摇头:“不……飞……”他说话实在太慢了,慢的自己都着急,于是将身一侧,孩子一般倒进阿柔的怀里,像个巨大的猫儿一般打着滚儿撒娇。

    阿柔顿时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你小时候啊,可乖了。整天坐在我的膝盖上,也不吵也不闹的。只是觉得一眨眼儿的功夫,你便长大了。”

    这时,雀儿从外面进来,一眼看见祁宁那样大一个男子汉,还撒娇的样子,轻嗤了一声。祁宁发现她来了,脸顿时红了一团火烧云,以他前所未有的速度,从阿柔怀里爬起来转头跑了。虽然他奔跑的速度比人正常走路还慢了些,但阿柔对天发誓,那孩子真的已经是在奔跑了。

    阿柔起身,在侍女们的伺候下洗漱了,这时已经快中午了。她一向饮食清淡,雀儿早已让人摆了粥饭上来。阿柔正要吃,外头有人禀报:“王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高贤王爷去世后,萧国恒作为他的世子,承袭了王位,只不过按照利率,没有什么突出贡献的世子,倘若继承王位要顺降三等。萧国恒这些年,也就在文秀书院教教书,教教弓马什么的,政治上自然是没有什么功绩可言的。换言之,朝廷也不会让他这样的世子有丰功伟绩的机会的。

    虽然如此,他的王位顺降三等之后,在朝中也是品阶极高的王公,因为之前高贤王爷的起点实在太高了。虽说是王爷,可实际地位可是凌驾在皇位上头的。皇帝见他都得行礼。

    不过,像萧国恒这样的王爷,也就挂个虚名,除了身份显贵之外,没有任何实权。只是庙堂内外,大家做足了面子都好看罢了。

    萧国恒依旧在文秀书院教书,别的事也不会做,也不去研究着做。他的夫人原本是文秀书院山长的女儿,大家闺秀。原来做世子妃的时候,还不大古板,自从做了王妃,那骨子里只有秀才才会有的古板迂腐,展现的淋漓尽致。

    阿柔不止一次告诉她,没事不用来给她请安。因为她老了,向自由自在两天,睡睡懒觉什么的。要知道,自从她稀里糊涂进了当年的宣平王府开始,就开始了早起晚睡的管家生涯。中间虽然断过几天,可是过的也不自在。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了,谁不想放飞一下自我呢。

    可她这个儿媳妇,别的都好,就这规矩礼仪上不知道变通,死不听话。阿柔说阿柔的,她每天雷打不动的都要来请安。

    阿柔听见她来了,心里先就有些烦。可是人都来了,也不能给赶回去。阿柔管了多半辈子的家,深知管家人的脸面最重要。为了家庭和睦,她也不能将儿媳妇赶走啊。

    于是,只好放下筷子,让儿媳妇进来。

    萧国恒的媳妇娘家姓宋。宋王妃走进来,像往常一样,垂首含胸,向着阿柔裣衽一礼:“儿媳给母妃请安。”

    阿柔少不得做出个慈母的样子:“罢了。一旁歇着吧。”

    宋王妃应了一声:“是。”起身垂着头站到一边去了。旁边的侍女赶紧给她搬座儿。阿柔忽然发现,今天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她向着四处看了看。

    雀儿问道:“怎么了?”

    阿柔也不说话,又将屋里的人都打量了一遍。终于让她发现哪里不对劲儿了。宋氏往常来请安,带着的俩丫头今天换人了。阿柔随口问了一声:“书香和琴语呢?”

    宋氏闻言,竟然浑身一哆嗦:“她们,儿媳让她们做别的去了。”

    “你哆嗦什么?”阿柔原本心里就不大耐烦,这时看见宋氏的样子,心里顿时有股无名火。她自忖不是恶婆婆,宋氏这般作为,什么意思?

    宋氏听了,连忙就又起身,跪倒在了阿柔面前:“儿媳错了。”

    阿柔那个烦啊:“你错什么了?我就不过问一问你哆嗦什么?又没有说你什么?”

    宋氏连忙又往起站,腿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阿柔原本准备等她起来,就让她走了,自己好清净。忽然看见她腿一软,顿时直觉她身上有伤。想她堂堂王妃,高贤王府的掌家人,身上怎么会有伤的?

    而且,这宋氏自进门来,便一直低着头。往常她虽然也恭谨,可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孩儿,该大方的时候大方,断然不会像今日这般畏畏缩缩。

    “你抬起头来。”

    宋氏身体又是一僵。

    阿柔心里大概有谱了,低喝了一声:“抬起头来。”

    宋氏无奈,只好抬起头来。只见她原本粉白的脸颊,红肿了起来,将端庄的眉眼都挤的惨不忍睹。阿柔心里那股蠢蠢欲动的无名之火顿时就窜了起来,一拍桌子:“把萧国恒那个小畜生给我找来。”

    宋氏顿时慌了,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阿柔脚下:“母妃,是儿媳自己不小心撞的,不关王爷的事。”

    “我呸。”阿柔怒道:“我眼睛还没有瞎呢。撞的和打的我都分不清么?别说在这府里,就是放眼东廷全国,敢往你脸上下巴掌的,除了那小畜生,你告诉我还有谁敢?可是老王爷撒了手了,由着他猴子一般折跟头。”

    宋氏顿时哭起来:“母妃,您为儿媳妇做主,儿媳妇感恩不尽,可是,倘或因此惹恼了王爷,儿媳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您那三个孙子又该怎么办?”

    阿柔指着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骨头呢?你的骨头呢?”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