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指着宋氏：“骨头呢，你的骨头呢？”

    宋氏只是伏地低泣。

    如此情景，阿柔就算有位她撑腰的心，一时间也是心中百转千回。同为女子，阿柔十分同情宋氏的遭遇。但同为母亲，阿柔也理解宋氏的苦衷。

    世间女子，生而柔弱。就像藤，长的再高，总是离不开树的支撑。就像鸟儿，飞的再远，最后也离不开枝的庇护。

    她半生漂泊，用尽了所有的倔强，到最后都不得不认命。何况这宋氏，自幼在深宅大院中长大。连大门都没有出去过几回的女子，除了丈夫，又能仰仗谁去？

    她伸出手，默默的将跪伏在地上的宋氏扶起：“你若舍得下那孽障，从此便带着孩子，于我同住。有我在一天，就算是妖魔鬼怪，也保管伸手不进我这里。

    倘若，你对那孽障还有些儿情义，便去自己周转。

    非是我做婆婆的心狠，不向着媳妇。我也不瞒你。我虽辗转宫院之中，但是未曾经历过后院中勾心斗角的事。若论琢磨男人的心思，我一窍不通。实在帮不了你。”

    宋氏闻言，眼泪又要往下流：“儿媳自幼受母亲教诲，嫁来王府之时，心中也明白。像王爷那般的人物，迟早总是会有今天的。可是，真到了这时，儿媳心中便如同刀割一般。

    若非上有母妃，待我视如己出。下有小儿女，嗷嗷待哺，儿媳真的想要一了百了。”

    阿柔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在自己身边：“当初那样多的女孩儿，我一眼便觉得你是最最好的一个孩子。果然我还是有几分眼力的。你是个心里明白的孩子。人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就好像走路，自然有高坎也有低谷，但是，无论如何，能活着就一定不去死。

    好多人，想好好活着，都不能够呢。咱们好好活着，替他们看世间的风景，将来到了地下，别人问起来，咱们不至于被问的哑口无言不是？”

    宋氏咬了咬下唇：“儿媳没有母妃那样宽广的心胸。儿媳活着，只是为了孩子。”

    “不。”阿柔摇头：“还有你自己。你也要快乐啊。”

    宋氏忍不住将头靠在阿柔肩膀：“母妃，你真的比我亲娘还像亲娘。她只会让我忍让，让我去找别的年轻的女孩儿来，和那……”说到此，她可能意识到自己底下的言辞有些失体统，连忙打住了话头。

    阿柔却替她说道：“和那狐狸精争宠对不对？”

    宋氏有些汗颜，轻轻点了点头。

    阿柔索性将她搂在怀里，如同哄着一个小婴儿一般，拍着她的肩背：“原谅你的母亲吧。她那样教你，是她的不对。怎么能让自己亲亲的女儿，受那样的委屈，还要她忍着呢？

    可是……”

    阿柔的手一顿：“这又并不完全是她的错。她也是受害者啊。”

    宋氏张口结舌：“母妃……”

    她平日里中规中矩，似阿柔这般言辞，莫说去想，简直前所未闻。

    阿柔见她吃惊，笑了笑：“你回去想一想我的建议，若是想搬来，就领着孩子过来。若是不想，那未来的路……”她轻叹一声，没有说下去。

    宋氏起身，又向她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向外走。刚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母妃，儿媳这就去把三个孩子接来。”

    阿柔望着她：“你可想好了。日后倘若后悔了，我可是不管包赔的。”

    宋氏略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儿媳想好了。”

    阿柔摇头：“你心里犹豫着呢。这事不急，你回去慢慢的想着，想明白了再说。”

    宋氏垂了眼眸，破天荒的径直走了。

    这时，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阿柔看着那冷饭叹息：“我真是命苦，连吃口热饭都难得很。”

    一旁的雀儿一边命人将冷了的饭菜送去热了，一边瘪嘴道：“您要是命苦，这世间再没有好命的人了。您也是闲的，哪有偏着媳妇，对付自己亲儿子的？

    不管哪个女人跟了王爷，不都得尊您一声太妃？不管您孙子从哪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不都是您亲孙子？”

    阿柔一愣：“好像有理。”

    雀儿忿忿道：“可不有理呗。您看那满世界，哪个像您这样做婆婆的。”

    阿柔闻言点头道：“早知道我的雀儿根本不在乎这些，我还有什么决断不了的？”

    雀儿一愣：“怎么好好的，说到我头上来了？”

    阿柔望着她：“我那个小胖子啊，相中你了。”

    雀儿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瘪瘪嘴：“这个笑话不好笑。”

    阿柔严肃道：“可不是笑话，是真话。可是呢，我那个小胖子虽说讲话慢了些，走路慢了些，心里却是透彻的。长得也好，而且身份并不比国恒差……”

    阿柔的话还没有说完，雀儿已经害羞的想要逃走：“太妃，这话不能乱说。”

    阿柔一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她心中是愿意的。于是接着道：“倘若日后，你遇到和宋氏一样的处境，你可别怪我不向着你。”

    雀儿一愣，张口结舌。有种自己抬手打在自己脸上的感觉。许久道：“大不了，我一辈子赖在您这里呗。”

    阿柔冷哼了一声：“只能说人，轮到自己傻了吧？”

    雀儿撅了撅嘴：“我可是会功夫的。”

    阿柔一怔：“我怎么吧这茬给忘了。你也说了，世间母亲都是向着自己儿子的。我儿本来就慢，倘若被你欺负，那怎么得了。罢了，罢了。我挑几个美人儿去给他，权当安慰。男人吗，大约有了新欢，旧爱也就不重要了。”

    雀儿再次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她是知道阿柔脾气的，言出必行。不由得有些心慌。在屋里转了一圈：“哎呀，我这肚子怕是着凉了。”

    她在阿柔面前一向自由，也不和阿柔打招呼，抱着肚子便跑了出去。

    阿柔望着她的背影，笑道：“小丫头，和我抬杠……”

    这时，饭菜重新上桌。阿柔做到桌前，正要吃饭。岚月一阵风般刮了进来：“母妃，跟你说个喜事。”

    阿柔摆手：“等会儿再说，我先吃了饭。”

    岚月有些按捺不住：“母妃，您又要当奶奶了。”

    阿柔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她。昨夜岚月终于吃到了风意这块小鲜肉，阿柔是知道的。但是，哪有那么快就怀孕的。

    而且，就算有孕。将来生下孩子，也是阿柔的外孙。姓萧的才是她孙子，孙女。

    岚月看见阿柔的表情，顿时不悦起来：“母妃，你那是什么眼神？”

    阿柔实在不想打击自己女儿的兴奋样子。她点了点头，敷衍道：“我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岚月一脸的不可置信。

    “嗯。”阿柔点头，接着吃饭。

    “那你……怎么想的？”

    “我吃饱了再想呗。”

    “哦。”岚月默默起身向外走。

    阿柔摇头，这样的女儿，怎么让她放心。她也无心吃饭了，放下碗：“去把风意那孩子找来。”

    侍女答应着去了。

    好一会儿之后，风意才磨磨蹭蹭的来了。异常拘谨的垂着头行礼：“儿婿给母妃请安。”

    “你怎么了？”虽然风意垂着头，但他生的肤如凝脂，脸上稍微有些红紫便十分醒目。有了宋氏的前车之鉴，阿柔又特别留心了些。所以一眼便看出他脸上的伤痕。

    风意不像宋氏那样想的多，听阿柔问他，他便抬起了头，十分委屈道：“岚月掐的。”

    只见他白净的脸颊，一边五个清晰的指痕，整张脸像个大花猫一样。

    阿柔叫风意来，本意是嘱咐他两句。岚月任性，到其实心思单纯。这时看见风意的大花脸，早将之前的初衷忘了。站起身来，招呼风意：“我带你找那丫头算账去。”

    风意一把抓住阿柔的衣袖：“别……”

    阿柔转头。

    只见风意再次垂了头，白净的肌肤仿若霞染，嗫嚅道：“我……我……我……”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阿柔面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母妃，你打我吧。我把岚月弄痛了，她才掐的我的脸。可是，我心里还觉得委屈。你打我吧。”

    阿柔皱眉：“你俩打架了？”

    风意点头，之后又摇头，之后再点头。

    阿柔彻底糊涂了：“到底怎么回事？”

    风意都快哭了：“岚月说我丑长着一身大麻皮。我没有，就脱衣服给她看。她一下子就抱住我，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就……就……”

    阿柔要再不明白咋回事，她就是傻子。她只觉得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浑身都是黑线。严重怀疑祁玉颜和风如晦造这个孩子的时候被人暗算了。这么大一小伙子，正常的怎么可能跟个白痴一样？

    不对，白纸一样。

    阿柔是不会承认自己女儿嫁了个白痴的。

    风意望着阿柔：“母妃，岚月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是不是想做别人的媳妇儿了？”

    面对这个问题，阿柔有些脑袋疼。她把风意扶起，问道：“要是你看见比岚月更漂亮的女孩儿，会不会就不要岚月了呢？”

    风意摇头：“那可不行。我娘说，一个男人，一辈子就能娶一个真正的媳妇。别的女人再漂亮，也只能看看。要不真正的媳妇就跑了。”

    “什么叫真正的媳妇？难道还有假的媳妇？”

    风意一本正经道：“我娘说，像我舅舅那些，自己不情愿，但是不得不娶的媳妇，都不叫真正的媳妇。他因为娶了不情愿的媳妇，害的他真正的媳妇跑了。”他巴巴的望着阿柔：“母妃，我不会像舅舅那样的，让岚月不要跑好不好？”

    我柔深深感到自己老了，和年轻人不在一个世界。尤其是脑子不太正常的风意，和他说话好累。于是，她点头敷衍：“只要你对岚月一心一意，她就不会跑的。”

    “可她为什么专门抓我的脸？脸花了就不好看了。岚月喜欢好看的人啊。

    还有啊，我听翠姑娘说，要是愿意给谁做媳妇，就会给谁生儿育女。我娘愿意给我爹做媳妇，所以生了我啊。

    岚月她……”

    阿柔在心里高呼：“苍天啊，救救我吧。”脸上却保持着慈祥的微笑：“只要你俩好好的，孩子会有的。不过，翠姑娘是谁？”

    阿柔对天发誓，她只是不想以丈母娘的身份，再和女婿讨论儿女之间的事，故意寻个由头想岔开话题而已。

    谁知风意闻言，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我也不知道翠姑娘是谁？她不是国恒哥哥的媳妇儿，却要给国恒哥哥生孩子。”

    阿柔闻言，顿时犹如晴天霹雳。

    宋氏因为萧国恒另结新欢挨打，阿柔便已经惊怒不已，如今听到那新欢竟然已经怀孕。而自己却丝毫不知情，这一震惊，真是无以复加。

    “母妃，您怎么了？”

    阿柔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事儿。”她略定了定心神，打起精神来向风意道：“意儿，你和岚月已经成婚快两年了，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回家？”

    风意目中露出神往来，但随即叹息：“我倒是想回去，可是我不认识路。”

    阿柔道：“这个不妨事的，我可以派人送你们。”

    风意顿时高兴起来，但很快目中的喜悦便渐渐淡去：“还是不要了。我祖母其实并不喜欢我的。而且，如果我回去了，会找不到回来的路的，那岚月会跑掉的。

    还有啊。我爹说，四国之内，随便我去哪里安身立命都行，唯独不能回北国。北国有个妖怪，长着老鼠脑袋，公鸡的肠子。

    那妖怪嫉妒我爹长的好看，但是他打不过我爹，就只能对我使手段。如果我被那妖怪捉去。我爹要救我，就只能被妖怪吃了。那样我就没爹了。”

    阿柔自然明白，那妖怪是谁。

    以齐献多疑善妒的毛病，除非他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一旦知道，让他拱手让出千辛万苦得来的江山，那是做梦。

    那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让知情的全都闭嘴。

    这世上除了死人，没有活人会真正闭嘴的。风如晦这个最大的隐患，首当其冲除之后快。

    可惜，风如晦粗鲁归粗鲁，不傻。他从决定放弃自己的身世开始，便离开了定风庄，远离了风家。

    阿柔忽然想起，风如晦是跑了，可定风庄其他人呢？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