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不怕,不怕,有我在呢。”祁修伸手将她抱住。

    阿柔整个人蜷缩在他的胸膛:“公子……”

    祁修浑身一僵。

    “哥哥……”阿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是目中却无一丝泪水。

    祁修低低应了一声:“我在。”这一刻,怀中女子卸去了她所有的伪装,脆弱的仿佛风中的花朵,倘若无人呵护,下一刻便凋零散尽。他心甘情愿成为那个护花之人,那怕是被当作替身。就当是报恩。

    是的,祁修承认,阿柔是对他有恩的。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倘若没有她的扶持,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的过来。

    “公子,对不起。”阿柔的手摸索着:“哥哥,对不起。”这一刻,眼前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她要的只是一场宣泄,一场破釜沉舟之后的决绝。

    ……

    精疲力尽的阿柔,躺在祁修的臂弯中。祁修望着她满头的白发:“阿柔,你爱过齐献吗?”

    阿柔摇了摇头:“我原本以为,我是爱着他的。我为了他死去活来,一颗心几度成灰都在所不惜。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爱的并不是他。那时候,全村的人都死了。我亲眼看见,哥哥怀抱着长枪,枪尖儿从他背后穿出,鲜血流水一般的从他口中往下淌。我以为,他必然是不能活了的。

    南国兵退去之后,我像一个孤魂野鬼般,在满是乡亲们尸体的村子里游荡。这个时候,我遇见了齐献。他和哥哥一般大的年纪,给了我亲人般的感觉。然而,我其实是并不十分信任他的。我只是假装将他当成自己最亲的人,可能因为装的太认真了,以至于自己都相信了。”

    祁修轻叹了一声:“你啊,太过聪明了,反而不好。”他心疼的抚着她的白发:“人说发是人的心血所养。这一头白发,谁知你几度耗尽心血呢?”

    “我累了……”阿柔闭上眼睛。

    祁修将她更加圈的紧一些:“那就休息吧。”

    阿柔疲惫极了,反而难以安眠。朦胧中,她独自一人踟蹰前行,天空阴暗,草木凋零,四周充斥着各种凄厉的声音,仿佛人死之前的惨叫,又仿佛无数冤魂在啼哭。

    眼前幻影瞳瞳,她拼命的寻找,却忽然发现,不知道要找什么。

    她想哭,可是却哭不出来,只能苦笑。

    终于,她走过了那片阴霾的天空,眼前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哥哥……”阿柔大喜,向着那身影奔跑而去。

    那身影顿住,缓缓回过身来。马良辰还是年轻时的模样。阿柔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中:“哥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马良辰见她裹入怀中……

    阿柔幸福的想要哭泣,可惜她流不出眼泪。于是她开始笑,放声大笑……

    奇异的,她竟然知道自己这是在梦中。不过,她甘之如饴,就算就此一梦不醒也心甘情愿。

    “阿柔,醒醒,该起床了……”祁修的声音传来。

    阿柔下意识的将那声音屏蔽。

    “你若是再不醒来,就要错过马良辰的婚礼了。”

    阿柔胸中一痛,睁开一双迷蒙的眼睛:“你说什么?”

    祁修看她终于肯让自己醒来,苦涩一笑:“你还记得罗多么?”

    阿柔的记忆渐渐回归:“当然。”

    “马良辰答应了罗多的求婚。他唯一的要求是回京成亲,而后便要举家迁往西邦。”

    阿柔瞬间失神:“哥哥他,竟不要我了么?”

    祁修握着她的手:“你啊,是很聪明。可是,别人又比你笨得到哪里去呢?就算笨了一些,日子久了,有些事自然也就琢磨透了的。你知马良辰,难道马良辰不知你么?

    倘若你是他,你会怎么做?看着心爱之人,强颜欢笑,在自己面前努力的装出开心的样子么?倘若马良辰那样,你舍得?”

    “我自然是舍不得的。所以我才要做出幸福的样子给他看。我以为,我幸福了,哥哥也便容易放下。他放下了,也便幸福了。”

    “你说的没错,所以马良辰现在,学着放下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我高兴不起来。”阿柔看着祁修,毫不遮掩目中的苦涩:“我真的高兴不起来。”

    祁修将她抱入怀中:“别想了,也许现在这样,对于你们彼此来说,都是好事。”

    阿柔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这样是最好的结局。可我就算能够欺骗尽天下人,也欺骗不了我的心。”

    祁修轻抚着她嶙峋的后背:“你该庆幸,马良辰终于决定学着放下。而我也该庆幸,你就算骗尽天下人,都不必骗我。我也知足了。而你,有我相伴,有儿有女,子孙满堂,也应该知足了。”

    阿柔垂眸:“你说的对。我是应该知足的……”她长叹了一声:“世间事,不尽人意者,十之八九。”

    祁修笑道:“其实有一成如意,也就足够了。你说是不是?”

    阿柔再次点头。

    祁修将她从床上扶起,走到桌前。

    阿柔忽然发现,屋里的摆设和先前客栈里不同了。她诧异的抬头看向祁修。

    祁修道:“这里是马良辰在北羊关的将军府。他前日不是说过么,他要回去收拾一下,好安置你住下。你一直睡着,我只好将你抱来了。”

    阿柔回味着梦中情景:“若是能够长睡不醒,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祁修盛了粥。

    阿柔正要伸手去他手里接过碗来,祁修轻轻将手一别,躲开了她的手:“你身体虚弱,需要照顾,我来喂你。”

    阿柔笑道:“我不会感激你的。”

    “不用你感激。我只是不想像你那样冷血无情罢了。”他说着,盛了粥喂到阿柔唇边。阿柔也便张口吃了。祁修接着道:“我还记得,当年在这宣平府,我被火炮的碎片击中,伤口恶化,差点儿丧命。你明知道我身体很是虚弱,竟然将我抛下。我那时,心中好恨啊,真的很想把你掐死。”

    “那你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因为马……”祁修的说到此,顿了顿:“因为我舍不得。倘若你死了,我该多寂寞。”

    阿柔一笑:“你有那样多的红颜知己,说自己寂寞,谁会信呢?”

    “就是没人信,所以才更加放不下你啊。可叹我的一腔柔情,尽虚付于了你那铁石心肠。”

    阿柔垂眸:“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长得又不美丽,性格又不讨喜。而你,生来高贵,容貌俊美。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那个人。你如何会真的喜欢上我呢。不过是有所图罢了。又何必这般肉麻兮兮的,学那轻浮浪荡的人说话?”

    祁修反问:“难道你不许我日久生情吗?倘若是你,在你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有个生死相交的兄弟,整天在你耳朵边说一个女孩儿怎样,怎样的好。你会怎样?只怕你比我记得还要牢靠一些。比我更想知道那女孩儿长成什么样子。”

    阿柔认真想了半天,祁修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祁修也十分认真道:“阿柔,其实我们两个是最像的。你常说我冷血无情,你又何尝不是?你对不爱的人绝情,对爱着的人更加绝情。而我……”

    他语气一沉:“我只是比你更加自私了那么一点点而已。”他抬起眼眸:“你仔细想一想,想你我这样的人,当真配得上马良辰那样的中正君子么?”

    阿柔道:“自然是不配的。”

    “所以……”祁修的声音忽然拔高,语气中瞬间充满了欢快:“咱们两个就好比那句俗语。”

    阿柔下意识问道:“什么?”

    “龙配龙,凤配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阿柔忍俊不禁:“祁修,倘若天下人知道你是这般一个帝王,不知该如何想。”

    “所以,我不做皇帝啊。”祁修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空碗:“还要不要吃?”

    阿柔正要说话,忽听一个魂牵梦绕的声音道:“还是不要了。她睡的时间太久,若是乍然吃的太多,恐怕肠胃受不住。”

    阿柔浑身一僵,连呼吸都滞住了。

    马良辰走进来,认真的看着她的脸色,似乎要将她的五官刻进心里一般:“阿柔,你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看来要多将养些时日才好。”

    阿柔木讷的点头,生怕触动瞬间翻涌上来的心绪:“谢谢哥哥关心。”她有心问一问他和罗多的事情,但是只要一想到马良辰就要成亲,仿佛连呼吸的空气都化成了尖利的刀锋,从口鼻间,一直划到她的肺腑之中,将五脏六腑搅得痛做一团,令她无力开口。

    马良辰仿佛根本就没有察觉她神色中微末的变化一般,接着说道:“你啊,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你这个样子,教人怎么放心。”他的语气平淡,真的仿佛一位大哥哥在和妹子说话一般。

    阿柔所有的力气,只能点头:“哥哥说的是。”

    祁修看她实在辛苦,在一旁打圆场:“都是我的不是。明知道阿柔身体孱弱,还带着她各处走。”

    马良辰垂下虎目:“不能怪你。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称职。阿柔一向喜欢自由自在,做个闲云野鹤,平平淡淡的过日子。而我身为她的兄长,却保护不了她。令她四处飘零,颠沛流离。”

    “哥哥……”阿柔察觉到马良辰语气中的悲哀,顿时焦急起来,想要安慰他。

    马良辰抬起一只手来,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而后转向祁修:“以后,阿柔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保护好她,照顾好她。”

    祁修点头:“自然。”

    马良辰又转向阿柔,面上的神色已然有些僵硬:“我只是来看看你睡醒了没有。你醒了,便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若是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外头的人就行。这是我在北羊关的府邸,也便是你的家。莫要拘束。”

    阿柔点头:“我知道。”

    马良辰起身走了。

    阿柔望着他的背影,张着口想要将他唤住,但最终没有出声。

    祁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陪你出去走走?这里距离你的家乡很近,或者咱们可以找个时间,回去祭拜一下我的岳父、岳母,以及那些罹难的乡邻。”

    阿柔抬头看向他:“你不怕那些冤魂,找你算账吗?”

    祁修坦然道:“倘若他们真的地下有知,能够来和我算账,我接着便是了。”

    “还是别去了。”阿柔眼望着家乡的方向:“我没能为他们报仇,无颜回故乡啊。”

    祁修道:“我就在你面前,你要怎么折磨,不都是你说了算的吗?”说着,他摆出一副楚楚可怜,任人采撷的样子来。他本长得俊美,风流入骨,岁月又偏袒于他,单单将他忘记了。以至于他如今四五十岁的年纪,仍旧长着一张妖娆惑众的脸。如此做作起来,当真勾魂摄魄,邪魅不可方物。

    阿柔蹙眉看着他,哭笑不得:“尝闻但凡妖精,幻化之时都是绝世美女,如何竟变成一个男身来?”

    祁修将一双秋水明眸斜斜飞起,学着那戏台上的角儿:“还不是为了你这冤家……”一语未了,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呵呵笑了起来:“你且等一等,我这就去教人准备些三牲祭礼来。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轮到姑爷头上,大约也是如此。我若不去你家拜会一番,总觉的自己这个姑爷的名头不大稳便,仿佛跟自己封的一般,并不名正言顺。”

    阿柔笑道:“原本便是你自己封的。”

    祁修露出委屈的表情,捏起兰花指儿,戳了阿柔的脑门儿一下,扭扭捏捏道:“你这冤家,好没良心。你强了奴身子之时,可不是这般说的,难道转眼便要始乱终弃么?”

    阿柔被他的做作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祁修越发的肆意起来,将眼皮儿一翻:“你嫌弃我……”

    “好了,你再这样,便不要和我说话了。”阿柔忍无可忍。

    祁修笑着吩咐人去备三牲祭礼,烧纸元宝什么的去了。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