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二十二章

    绕过石壁,阿柔不由愣住。记忆中,三山镇的民居距离这石壁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可如今竟然已经建到石壁之后了。极目望去,三山镇由原来一个不大的镇子,已经发展成绵延望不到边际的城镇。远处的三山阁,淹没在这一片高低错落的民居之中,已经并不那么明显了。

    祁修讶异道:“想不到,这里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大的城镇。”

    阿柔看向他:“难道你一直都不知道吗?”

    祁修点头:“确实不知道。若是知道此处还有这样一处好地方,当年我可就没有那么容易将这羊牢关方圆数百里拱手送回了。”

    阿柔道:“你不是说,是公子用一块玉牌换回去的么?”

    一旁的马良辰闻言,问道:“什么玉牌?”

    阿柔从贴身的锦囊之中,掏出那块玉牌来递给马良辰。

    马良辰伸手接过。这玉牌因为阿柔一直贴身带着,所以还带着她的体温。马良辰看了看那玉牌,又抬头看向她。目中神色晦暗不明。

    祁修见了:“如今这玉牌也算物归原主了。”

    阿柔点头:“正是。”

    马良辰握着那玉牌:“马家已然不是昔日的马家,其实这个现在只不过是一方普通的玉石而已,我既然送给你了,又岂有收回的道理?”

    阿柔道:“我不管这玉牌的背后曾经代表着什么。在我心目中,它永远是我这一生最珍贵的。如今,哥哥已然准备要成家,我这个做妹妹的,却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当作贺礼。”

    马良辰将那玉牌递还回去:“你我兄妹,虽然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这份情谊,便是时间最珍贵的贺礼了。这玉牌,权作我们兄妹彼此留下的念想吧。”

    阿柔闻言,默默伸手又将那玉牌拿了回去,依旧贴身放好:“咱们走吧。去三山阁看一看,也好了了薛将军的夙愿。”

    祁修的脸色已然变得阴沉起来,眼睛里都仿佛有醋意在往外冒。闻言独自一人越众而出,向前疾步而行。他本轻功绝顶,虽是疾走,但也比常人要快很多。

    三山镇如今人口密集,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马良辰见状,生怕祁修有个什么闪失,抬脚跟了上去。留下阿柔和马良辰的侍卫,在后头面面相觑。

    不过还好,祁修并没有走太远便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阿柔:“你倒是走快一些。”

    阿柔跟上去,冲着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祁修不依不饶:“你笑什么?什么意思?”

    阿柔道:“我不笑,难道哭吗?”

    祁修无语,伸手拐住她的臂弯,几乎将整个身体贴在她身上,丝毫不顾及一旁的马良辰瞬间苦涩了的眼神。

    阿柔推了他一把:“你这般,想什么样子?”但是,祁修跟个猴儿一般,就差挂在她身上了,以阿柔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根本就推不开他。

    这时,旁边一位卖小儿玩具的老妇笑着插话道:“老姐姐,你好福气啊。”

    阿柔转头,只听那老妇接着道:“小薛庄主曾和我们讲过彩衣娱亲的典故。看老姐姐母子这般和谐,定然是母慈子孝的。不知家中可有孙男娣女,买个玩意儿回去哄孩子也是好的。”

    阿柔微微一愣,这才恍然,原来这老妇将她和祁修又错认成母子了。话说她一头白发,如霜似雪。而祁修是个被岁月遗忘的老妖怪,偌大一把年纪,长的甚是青春年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错认成母子了。

    阿柔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妹子,你真是好眼力。我这个儿子,确实是极孝顺的。只是有一桩不好,太过黏人了。都妻妾成群的人了,还总是跟个孩子一样。”

    那老妇笑着:“你好福气啊。来看看这个,这是我那老头子和儿子做的呢。我自己觉得就是别人家做的好,也不知是不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那老妇说着,自己先呵呵笑起来。

    祁修已然一脸阴沉,仿佛要拧出水来。而原本郁闷的马良辰则难得的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祁修有些恼羞成怒,扯着阿柔:“走啦,走啦,你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给你买一车。”

    阿柔因为那老妇人的几句话,解了马良辰的郁闷,有心照顾她的买卖,只是不走。向那老妇道:“你拿三个风车给我吧。我家里三个孙儿呢。”

    “好好好。”那老妇连忙去取风车。

    祁修见了,越发的不悦,侧着头,拧着眉毛看着阿柔:“你怎这般偏心。难道十三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孙儿么?你怎么不知道给他买一个风车来玩儿呢?”

    不提祁十三还好,提起祁十三阿柔心头便升起一片愁云。祁十三的皇后虽然身怀六甲,可也身中剧毒。那种毒至今没有化解之法。倘若是男子中了,一生之中便只能压制。若是女子中了,到是可以通过药物,将那毒素转嫁到胎儿身上,自身还有痊愈的可能。

    人常说,虎毒不食子。很多人可能会以为,天下的母亲没有哪个是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的。可是,经历过太多的阿柔十分清楚,人性是最经不住考量的东西。

    一面是自己身中剧毒,一旦失去药物的压制就会痛不欲生。一面是自己尚且在腹中,没有见面的孩子。真的很少有人能够做到为了孩子,舍弃自己的。

    女子可将毒素转嫁到胎儿身上,以求自愈这件事,阿柔只和两个人说过,一个是祁十三的皇后,一个是如今尚在宫中看顾皇后以及胎儿的圣母皇太后齐思甜。

    齐思甜一生虽然困于深宫之中,没有阿柔行走的地方多,也没有阿柔知道的风土人情多,但是她经历的人性考量和见过的人性的阴暗却丝毫不比阿柔少。从来深宫之中便是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阿柔立于不败之地,是她有男人的尊敬和支撑,齐思甜的处境可要远比她的处境艰难的多。

    在祁修眼里,齐思甜和谢妃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祁修和她们在一起,无一例外都是有目的的。只不过,齐思甜的利用价值更早的被压榨干净,也更早的被祁修抛至一旁。谢妃则是被祁修利用了一辈子。

    对于祁修来说,这些女子之间倘若没有争斗,反而不美。他不但不会帮她们任何一方,恐怕还会不动声色的煽风点火。这些女人们的境地,可想而知。

    只有真正见过人性阴暗一面的人,才会在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处变不惊。因为她们依然学会,不去过多的期盼什么。没有希望,也就没有了失望。同时,人生也就犹如一潭死水。

    “唉……”阿柔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祁修道:“还好有我这个亲爷爷在,若不然,我的孩子还不知道要委屈成什么样子。”他说着,指着那老妇摊子上的东西:“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我都要了。”

    那老妇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脸的错愕。

    祁修眉头一皱:“怎么,一样的顾客你还要两样对待么?只需做奶奶的来买,不许我这个当爷爷来买么?”

    那老妇这才回过神来:“自然不是的。”说着忙忙的帮他拿东西。

    马良辰的侍卫过来付账,之后将那所有的玩具都装在一个袋子里,背在肩上。

    那老妇依旧如同在云雾里一般,看看阿柔又看看祁修,看看祁修再看看阿柔。

    祁修眼睛一瞪,放入秋水起波,潋滟无边:“怎么,我们两个不像夫妻么?”

    老妇下意识摇头。

    祁修越发将一双明眸瞪的更圆,将拳头一捏,似乎要扑上去打架的意思。

    那老妇连忙道:“像。”

    祁修这才将架势一松。

    却听那老妇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可惜……”

    祁修的耳力非同一般的好,问道:“可惜什么?”

    老妇连忙摆手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这边,阿柔这一行人刚刚转身,那老妇便叹息道:“唉,好好的孩子啊……”那意思,祁修那样好的一个孩子,竟然是脑袋不清楚的。

    祁修给气的啊,立马转身便要去寻那老妇人辩讲去。

    “算了,算了。”阿柔拉着他:“你难道还能见一个人就解释一次么?”

    祁修气道:“明天我写个牌子,挂在胸前。”

    阿柔道:“人家虽然说错了,可也没有全错。咱们两个不是母子,但也不是夫妻啊。”

    祁修一梗,不再说话。

    他和阿柔之间,从当年阿柔假死之后,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只是当年他于公于私都不能放下罢了。于公,他那是势单力薄,十分需要马良辰的鼎力相助。马良辰是阿柔最在乎的人,同时,马良辰最在乎的人也是阿柔。只要祁修紧紧捉住阿柔这根线不松手,就不用担心马良辰这头猛虎会反伤自己。

    他常说齐献疑心甚重,但其实,在那样四面楚歌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又有哪个不是疑心病很重呢。他亲眼目睹了马家一门为了庇护他所付出的代价。三代儿男啊,尽皆战死。除了马良辰那个因战残废的叔叔,以及他那个烂泥服不上墙的庶兄,几乎连马良辰都死于非命。

    这样惨烈的结果,若是换了祁修,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虽然他和马良辰一起长大的,虽然马家世代忠良,为了庇护他兄妹付出了惨烈的代价,祁修的心里依旧不放心。他需要有个什么牵绊来确信能将马良辰握住,才敢无所顾忌的去相信他,甚至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他。

    而这个牵绊,就是阿柔。

    所以,无论阿柔怎样一次又一次将他那赖以生存的骄傲踏在地上,他都能无条件的原谅她,倾尽一切的爱护她。就像阿柔曾经说过的那样,很多时候,装的太认真,连自己也信了。

    祁修比阿柔装的更认真。阿柔忽然醒悟自己对齐献的感情,只是一种装的太认真的结果之后,能够抽身而退。而祁修则是装的太投入,将自己彻底迷失了。

    所以,于私,他是需要阿柔的,渴望阿柔的。但是,阿柔不是那些深宫之中,能够任凭他摆布的女子。阿柔是天上飞的一只鹰,他当初的一次不忍心的撒手,她便飞上了蓝天。从此,他就算同样振翅高飞,也只能和她同行,而无法将她左右。

    一行人转过一个街角,眼前出现了一条笔直的长街,长街尽头便是通往三山阁的石梯。那石梯依旁着山势而建,开凿在陡峭的悬崖峭壁上。石梯之下,不知何时修建了一座类似山门的大门。有个白发的老人家,正坐在门槛上,依着门板打盹儿。

    阿柔走过去:“老人家……”

    那老者睁开惺忪的睡眼,眯着眼皮儿抬头看着阿柔,只一眼一个激灵从门槛上跪倒在地:“小的见过大夫人。”

    阿柔一愣,她确实不记得这个老人家是谁。

    老者对着阿柔接连叩首了几次,从地上爬起身就往山门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大夫人回来了,大夫人回来了……三山圣母娘娘显灵了……”

    祁修蹙眉望着阿柔:“瞧瞧你干的好事。”

    阿柔两手一摊:“权宜之计罢了,何必当真?”

    祁修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和尚单单教你帮她看望一下家人故旧。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在的。你刚刚说和我不是夫妻,那么,你和那和尚呢?可是夫妻,可不是夫妻?”他一边说着,一边咬牙切齿,仿佛阿柔要是敢说个是,他就能当场把阿柔给撕吧撕吧嚼嚼吃了。

    阿柔抬头望着面前陡峭的崖壁,没有说话。

    当年她和薛文鼎的婚事,确实只是权宜之计。但是,薛家可真的没有当成权宜之计来潦草的办了。那时候,那一场婚礼空前绝后,当时尚且建在的长公主,甚至动用了她那轻易不曾显露的御赐銮驾。

    风家老太君做的媒保。古往今来,四国之内绝无仅有的以为封过侯爵的女将军,花将军做的喜娘子。那样的盛景,就算阿柔后来嫁到西邦为后,都没有再经历过。

    可惜,她注定辜负了薛家的一番深情厚谊。

    祁修见她不语,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再次冒了出来,往门槛上一坐。一副我不走了的架势。

    阿柔看了他一眼:“你啊,怎么越来越像个孩子?”胭脂雀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胭脂雀》,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