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二十七章

    祁修却毫不在意,继续在那里搔首弄姿。

    忽然一声爆吼:“哪个王八犊子欺负人欺负到爷爷头上?”

    祁修转头看去,只见刚刚屁滚尿流一般跑出去的老太婆,领着一个彪须大汉回来。那汉子身前围着一个皮兜儿,上面满是油污。上身赤着胳膊,露出一身腱子肉来。马良辰的身材,在南国已经算十分魁梧的了,但是比到这个汉子面前,瞬间便显得纤细高挑起来,实在是这汉子浑身横肉,仿佛一座肌肉虬结的小山一般。

    那老太有了这大汉撑腰,早已张狂的不知所谓,指着院子里的几个人,跳着脚喊叫:“就是他们,欺负为娘啊。为娘要是走的慢了一些儿,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那汉子一听,早已怒火万丈,从柴门外冲进来,当先冲着马良辰而去。因为在这几个人里,顶数马良辰看着持重。阿柔虽然满头白发,看着年纪最大,但她是女人。祁修长的俊美,先前又在那里扭扭捏捏,一时间也有些雌雄难辨。唯有马良辰,年纪看着正是当家作主的样子,长的也是一条硬朗汉子。

    那汉子冲着他去,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人虽然粗鲁,但是还知道些道义,知道不拿妇孺下手。另一种就是,这人心中有些成算,知道擒贼,啊呸,知道射人先射马……

    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

    阿柔冷眼看着,同时心里琢磨着这汉子到底是属于前一种,还是后一种。至于他冲马良辰而去,阿柔丝毫不担心。马良辰身经百战,收拾这样一个莽汉,不在话下。

    果然,见那汉子冲了过来。马良辰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似乎连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就在那汉子以为自己必然得手,那老太婆更加嚣张起来的时候。马良辰忽然转身,仿佛闲庭信步一般向旁边走开。他那个侍卫侧身上前,单手一抓,硬生生将那汉子击来的拳头接住,紧跟着手腕一翻一扭。

    那莽汉大叫一声:“啊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另一手抱着被那侍卫捉住的手臂,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阿柔忍不住在心中叫好。这一式是军中的擒拿手。讲究的便是四两拨千斤。这个侍卫将勇武之力和巧劲儿融会贯通,收放娴熟。一看便是精于此技的高手。

    同时,阿柔不由想起了自己年少之时,那个时候,她的擒拿手也是练的很好的。那个时候,她幻想着有一天能够策马江湖,纵酒欢歌。累了,倦了,便寻一处安静之地,平平淡淡,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可惜,天意弄人。她一介孤女,做梦都没想到竟然半生辗转,将最好的年华都蹉跎在了深宫之中。

    那原本仗凭儿子重新跋扈起来的老太婆,见自己那彪悍的儿子被人一招便轻松制服,顿时又像干瘪了茄子一般,熄了所有的张狂,扑通一声也跟着跪倒在地,连连向着那侍卫磕头:“大爷饶命啊,我们可都是安善良民,从没有干过坏事啊。”

    那侍卫将目光投向闲淡的站在一旁的马良辰。马良辰微微点了点头。

    那侍卫松开那汉子,向后退了一步。

    他原本以为,那汉子已然露怯,并不会再生风波,谁知他刚刚将那汉子松开,向后退了一步还没有站稳。那汉子忽然大叫了一声,也不知从何处摸到一把斧头,抡圆了胳膊便向那侍卫当头劈下。

    这一下倘若劈个正着,说不得那侍卫就一个变俩了。

    马良辰身经百战,能做他近身侍卫的人,自然也非等闲之辈。此时兔起鹘落,容不得人多加思考。那侍卫几乎是本能的侧身避开那莽汉的斧头,翻身一个鞭腿踢在那莽汉的后背上。

    那莽汉原本就是向前扑的,这一下背心吃痛,更加收势不住,这个人向前扑了几步,直直的摔了出去。砰的一声巨响,身体落地生生在地上滑行了数步之远。

    那侍卫已然动怒:“好大的胆子。”上前一步,屈肘便要砸下。这些行伍出身的铁汉,虽然看上去不见得有多胖,但是从筋骨到皮肉都跟钢铁铸就一般,刚刚那一脚,就足够那莽汉吃一壶的了,这一手肘下去,只怕那莽汉不死也得重伤。

    阿柔连忙喝止:“且慢。”

    那侍卫闻言,收住招式,抬头望向阿柔:“这厮太过歹毒。不若让属下将他结果了,省得以后为祸。”

    那莽汉已经被摔的七荤八素,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猛然间听到这个年轻人要杀了自己,连惊带怕,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那老太婆一见大叫一声:“我的儿啊。”转身撒丫子就向外跑,边跑边喊:“来人呐,杀人了。可不得了,青天白日,我儿子被强盗杀了。快来人呐……”

    那侍卫最是年轻,根本就按捺不住,抬脚便要将那老太婆追回。

    阿柔道:“算了。”她既然要仗势欺人,就不怕别人知道。只是,这莽汉轻易就想要人性命,虽然应当受到惩罚,让他知道些厉害,但是就此杀了他未免有些唐突了。

    阿柔从民间来,最知道民间疾苦。且不说别的,就说旁边那个病恹恹的女子,以及她那个尚且在襁褓中孩儿。倘若没有了男人支撑,那日子可怎么过?说不得,先前她们错走进去的那家女主人,便是她的下场。连同那两个她原本想要替她们伸张正义的女孩子,说不定都得走上一条不堪的道路。

    生存面前,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真的都是多余的。

    于是,她起身走到那昏死过去的莽汉身边,伸手替他把了一下脉。发现并无大碍之后,这才站起身转向那个瑟缩在一旁,连哭都忘了的女子:“你放心,你丈夫没事。他只是被吓得昏过去了而已。”

    听见阿柔这样说,那个脸色苍白,满眼恐惧的女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当家的,你怎么样了?”

    在那女子的哭声中,那莽汉悠悠醒转。将眼睛一瞪,那女子顿时吓的将还在嗓子眼儿里的哭声硬生生噎了回去。

    那莽汉从地上爬起来,望着自己的妻子,满面怒容。但是,当他的眼神瞄到站在一旁的年轻侍卫的时候,顿时一阵瑟缩:“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语气也明显的萎靡下来,不似先前的颐指气使。

    那侍卫道:“你还不配知道。”

    那汉子听见他的声音,就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但随即想起,这样似乎太丢人。于是硬着头皮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你们总要让我知道我栽在谁的手上。”

    那侍卫冷哼一声:“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北羊关游击校尉乔赞。”

    “你是南国杂碎。”那莽汉指着那侍卫。

    那侍卫刚刚压下去的火,顿时蹭的一声又窜了起来:“你骂谁?”

    那莽汉顿时想起,自己原本不是这年轻人的对手的。于是,再不肯言语。

    阿柔心中却是百般滋味。话说南国杂碎这个词,她已经好久没有听人提起了。想当年,她也是恨极了那些南国人的。可是,在那战火纷飞的年月里,先是有南国官兵,于烈火之中救了她和母亲、奶奶的性命。后来又有马良辰迷失路径,走在她的门前。

    之后,马良辰更是为了救她,差点儿丧生在他们南国自己人的刀兵之下。

    再之后,她嫁过南国王爷,甚至生下了南国如今的帝王祁十三。

    她曾经是那样的恨着南国人,却和南国越来越近,直至今日,早已分不清楚彼此。

    “这里啊,就是这里。我儿子被打死了,我亲眼看见的。小薛庄主,您可要替民妇做主啊……”

    那老太婆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的还有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以及甲胄碰撞的轻响。

    而阿柔则是被那老太婆口中的一声小薛庄主吸引了注意力。之前方秀娥说,长公主在世之时,将薛家成家的儿男全都赶走了,只留下了长子长房薛文鼎在身边。怎么薛文秀会在这里?

    她顺着脚步声向外望去,刚刚随同那老太婆走来的薛文鼎,察觉到院子里有人注视的目光后,透过篱笆墙,顺着那目光回望过去。顿时,他整个人如同被电击中一般,僵直在了当场。

    一旁的祁修见状,早已打翻了醋坛子,使劲咳嗽了一声,提示阿柔失态了。

    阿柔将目光一转,薛文秀这边也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是眼睛似乎不听使唤一般,仍旧在阿柔身上流连,当他目光上移,看见阿柔那一头如霜似雪的白发时,整个人再次一僵,紧跟着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疾步穿过篱笆门,来到阿柔面前。原本夹在他腋下的头盔,叮当一声落在尘埃之中。他似乎没有发现一般,颤巍巍伸出一双手来,想要抚上阿柔的白发,又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那一双和薛文鼎酷似的眼睛之中,满含着心疼似乎要溢出来一般。

    “阿柔……”这两个字似乎是从他的嗓子挤出来一般,满是苦涩和心疼:“你受苦了。”

    阿柔看着眼前的薛文秀。记忆中的薛文秀性格是张扬的,神采飞扬的。可是眼前这位,无论从神态还是外貌,都仿佛当年的薛文鼎的翻版。

    阿柔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和他打招呼,于是问道:“你还好吧?”

    薛文秀苦笑一声:“还好。”

    这个样子要是好,那才奇了怪了。

    他自始至终望着阿柔,似乎旁边的人都不存在一般:“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阿柔强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我是受人之托,才再次回到这里的。”

    “我大哥吗?”薛文秀长舒了一口气:“他现在怎样?”

    阿柔道:“我看着还好。”

    薛文秀道:“那就好。”

    再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并非无话可说,最起码,阿柔知道薛文秀其实是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祁修早已酸的快能拧出醋汁子了,插言道:“这里并不是叙旧的地方。等处理完这里的事。你们有多少话不能说呢?”

    薛文秀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将眼睛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发现那老太婆口口声声说被人打死了儿子好好的站在一旁。他转头看向那个跟在他身后的老太婆:“怎么回事?”

    那老太婆要是看不出阿柔和薛文秀是故交,那她就是真傻子了,只不过这时骑虎在背,也就顾忌不了太多了:“民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在家里,他们便打上门来。”

    薛文秀道:“若是别人这般无礼搅闹,我还相信一些。说眼前这几位无礼搅闹,你自己相信吗?”

    那老太婆垂下头去:“这个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们。”

    阿柔也不隐瞒,说道:“我在街上,看见两个年幼的女孩子在哀哀哭泣,于是向人打听是怎么回事。人说,这家人十分不喜欢自己的两个女孩儿,每每将她们打出去,又不许旁人施以援手,分明是想要那两个年幼的孩子的性命。因此,我才要来打个抱不平。”

    薛文秀也不再和那老太婆说话,而是直接望向那莽汉:“这位夫人所说可是真的?”

    那莽汉张口结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老太婆见自己儿子吃瘪,接口道:“管天管地,管不着人拉屎放屁。管东管西,管不着人打儿骂女。我们自教训自己的孩子,就算打死了,又关旁人何事?”

    阿柔冷哼一声:“常言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虽是你的家务事,但是碍着了公序良俗,又恰巧被我知道了,我不但要管,而且还要管到底。”

    那老太婆道:“那你把那两个赔钱活儿,领回去养着好了。”

    薛文秀先前听这老太婆说话,一直压着性子,这时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低喝了一声:“放肆,谁教你这样和夫人说话的?早就听说你们虐待那两个没娘的孩子,我一直还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然可恶至极。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真是连畜生都不如。我三山镇不留你们这般心肠歹毒之人。限你们三天之内,搬离此地,倘若逾期不走,休怪我不客气。”胭脂雀更新速度最快。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