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二十八章

    那老太婆听见薛文秀要驱逐他们一家,这才真的惊慌起来,大呼小叫:“小薛庄主,使不得啊。我们把那两个丫头片子找回来养着还不行么。求求您,高抬贵手吧。俗话说,穷家破业值万贯。我们在这里,好歹还有个家啊。要是被赶走,就无家可归了……”一边说着,那老太婆便不停的磕头。将脑门儿在地上磕的蹦蹦直响,没几下就红肿破皮起来。

    阿柔越是年纪大了,越是心肠软,看不得这个,说道:“好了,好了。你们留下便是。我来只是替那姐妹两个讨个公道,又不是要绝你们一家的生计。以后好好对待那两个孩子也就是了。养孩子,就算你想一直养着,又能养几年呢?等她们大了,各自成家立业,就像雏鸟离巢,到了那时,只怕你想要将她们留在身边也不可能了。”

    那老太婆闻言,黄褐的眼珠儿一转,忽然喜上眉梢:“您说的对。”

    阿柔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摇头。

    祁修看向她:“怎么了?”

    阿柔道:“世间女子最苦,只因苛待女人的,总是女人。”

    祁修一愣。而那婆子此刻满心被忽然想起的算计充斥着,根本没有余暇去琢磨阿柔的话。

    这边因为薛文秀的到来,原本剑拔弩张,还不知道怎么收场的一场打闹,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结束了。直到这时,所有人都才发现,大人们抱不平的抱不平,撒泼打滚儿的撒泼打滚儿。唯独没有发现那两个年幼的孩子不见了。

    “孩子呢?”

    众人四下里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那两个小姐妹的踪影。

    一股不详的预感升上心头,阿柔焦急道:“快找啊。”

    祁修和马良辰第一次来这三山镇,哪里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找。还好有薛文秀在,薛文秀立刻派手下人马去各处寻找孩子。那老太婆因为阿柔的一番话,正算计着两个女孩子已经十来岁了,再过几年就能说亲,到时候狠要一笔彩礼,这买卖可是划算的很。再不济,对门儿不是有现成的榜样。那还是个已婚的妇人,虽说干了那一行名声不好,可是钱财面前,名声又算个什么呢。

    就在她还没有从美梦中回味过来的时候,只听说那姐妹俩丢了。顿时着急起来。连忙催着儿子快些去寻找。她也掂着两条腿,飞也似的跑出去找孩子去了。

    不,确切说,是去找那俩摇钱树去了。

    饶是如此,许多人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找到那俩小姐妹的踪影。

    听到这个消息,阿柔心中凉飕飕的。深深为那两个孩子感到担忧。

    为了方便商议薛越的婚事,方秀娥第二天就从山上搬了下来,也住进了阿柔落脚的客栈。听说孩子没找到,她也深感忧心。

    到了第二天后半晌,薛文秀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健壮妇人急匆匆赶到客栈。阿柔才知道,那两个女孩子在距离三山镇外的小河里被发现。薛文秀把那两个孩子送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然没有了呼吸。

    阿柔医治过不知道多少病患,也记不清自己多少次看着生命在面前消逝却无能为力。只一眼,看见那两个女孩子灰白的脸色,她便明白。这两个孩子已然回天无力了。

    但她还是想要努力一把,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她和薛文秀之前是有过一段时间默契的配合的。只需一个眼神,薛文秀便明白她要做什么。连忙命人将两个女孩儿平放在地上。阿柔跪在一个女孩儿身边,熟稔的清理她口鼻中的秽物。

    薛文秀是见过阿柔这般急救病患的,连忙也跟着跪倒在另一个女孩儿身边,用和阿柔如出一辙的动作,清理另一个女孩儿口鼻中的秽物。

    而后,两人几乎同时两掌叠压,按压那女孩儿胸部,而后不顾肮脏和忌讳,各自捏开那女孩儿的口鼻吹起。之后再一个轮回。

    客栈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都静悄悄的看着地上跪着给那两个女孩儿做急救的人。人越来越多,但是却鸦雀无声。

    忽然,从其中一个女孩儿口鼻中溢出淡淡的红色,紧跟着,另一个女孩儿口鼻中也溢出了淡红之色。阿柔动作一滞,转头看向薛文秀,而薛文秀也正转头向她看来。

    阿柔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薛文秀目中露出痛苦之色,俯下身去,试图再做一轮急救。

    阿柔捉住他的肩头。

    薛文秀的动作顿住,忽然起身冲过人群向外去了。

    阿柔吩咐左右:“将这两个孩子,好好收敛了吧。”

    方秀娥满目不忍心:“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阿柔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晚了。”

    “作孽啊……”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惋惜之声:“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不知谁说了一声:“咱们三山镇,不留这样狠毒的人家。”

    顿时,许多人附和叫嚷起来:“对,赶走他们,赶走他们……”那些人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转头向着那女孩儿的家奔去。

    等那些全都走了,透过客栈敞开的门扉,阿柔才看见薛文秀其实并没有走远,他站在客栈前的一棵树下,仰望着天天空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他的脸色十分差,因为想的入神,似乎都没有发觉身边百姓的异动。

    大约是察觉到阿柔的目光,他这才转过头来,望着阿柔凄然一笑:“我是不是很没用,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

    阿柔还没有应声,一旁的方秀娥急道:“文秀,你怎么还在这里。那些百姓愤怒而去,只怕会闹出人命。快去看看。”

    薛文秀点了点头,但视线依旧纠结在阿柔身上,而后似乎发了狠心,才将视线揪扯而下,埋头向着百姓离去的方向而去。

    方秀娥看向阿柔:“夫人,这两个孩子怎么办?”

    阿柔道:“世间若真有鬼神,那这两个孩子以及她们早亡的母亲,定然怨气冲天,化为厉鬼报复人间。火化了吧。将骨灰供在三山圣母膝下,做一对童女,受世人善念香火。倘若有来生,也好化解她们的戾气,投生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方秀娥点头:“谨遵夫人之命。”

    阿柔看了她一眼,想要笑,那笑容却十分苍白:“你也辛苦啊。”

    方秀娥摇头:“并不。我原本只是个庄户人家的女儿,生平所愿,嫁个好人家,能吃饱穿暖。生个孩子,知道孝顺我。婆婆好伺候,妯娌好相处也就足够了。如今这日子,早已超出我的愿望好多好多了。怎么会觉得辛苦呢?只是,我毕竟大字不识一个的,总是怕教不好孩子,拖累了您和将军的威名,那样,我可就成薛家的罪人了。”

    阿柔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而且根本不用将我放在心上的。我也不瞒你,我和薛将军当初的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不作数的。况且这些年,我又早早离开了薛家的。你才是薛家长房长媳,当家作主的人。”

    方秀娥一本正经道:“那可不行。我这些年跟着将军,从京城到这三山镇来。别的没有学会,就学会了一样……规矩。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当年,我是给您磕了头,敬了茶,正正经经进的薛家门。后来,将军也没有说过休妻,更没有将我扶正。我便永远是个小老婆。

    虽说越儿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叫我一声娘我也应着。可我也知道,您才是他的嫡母。将来家谱上头,他的名字写在您的名字下头,那才是堂堂正正薛家的后人,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倘若没有了您,我又算怎么个回事?他又算怎么个事?

    敬着您是我该当该份的,不尊敬您,才是我自己打自己的脸呢。夫人,你看看我,就那么傻么?”

    方秀娥一边说着,一边圈住了阿柔的胳膊。仿佛小妹妹在姐姐面前撒娇的样子。

    阿柔望着她:“你啊,是被规矩给误了。”

    “我愿意。有个神仙姐姐,别人八辈子烧高香都求不来呢。我傻了才不愿意。”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先前和薛文秀一起过来的妇人,望着阿柔试探着唤了一声:“田姑娘……”

    阿柔一怔,看向那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话说阿柔这半生,称呼很多。唯独唤她田姑娘的人很少。所以她才愣了一愣。

    那妇人见状,确定自己认对了人,早已激动的不能自抑,拍着自己的胸口,生恐阿柔看不见她一般:“我啊,我啊,石匠家的女人。”

    阿柔年轻的时候,记忆力很好,可是自从嫁到东廷之后,那记忆力便每况愈下,这时,她倒是能想起三山镇的有个石匠。因为她曾经救治过那个人。但是,她对那石匠家的女人,却是没有什么印象,以至于她只能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妇人:“哦,你有什么事吗?”

    那妇人道:“您忘了,您救过我当年的命啊。您可是我们家的活命恩人呐。我给您磕头了。”说着,果真爬在地上就磕头。

    “别。”阿柔刚一开口,自有方秀娥带来的侍女上前,将那妇人扶起。

    阿柔看着那妇人,委实想不起来什么,于是说道:“我原先也是走投无路,是薛将军收留了我。开医馆也只是为了糊口罢了。治病,救伤是我份内之事。你是在不必如此。”

    那妇人依旧激动的难以自已:“话虽如此,可当年要不是有您在。我们家就散了。这份恩情,我要是忘记了,那还是人吗?”她说完,转身便跑。

    阿柔又是一愣,不明白那妇人要干什么。但是,那妇人虽然头发都花白了,但是身体十分矫健。只是阿柔一愣神儿的功夫,就已经跑出客栈的门,不见人影儿了。

    阿柔摇了摇头,无不羡慕道:“这身体可真好。”

    方秀娥也羡慕道:“谁说不是呢。”

    一直闪在一旁,未曾开过口的祁修闻言,接口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体,还不多歇着些?”

    方秀娥之前就见过祁修和马良辰的,只是未曾深问过。这时见他丝毫不避讳男女之别,一直在距离阿柔不远的地方待着,便知道这人和阿柔的关系不一般。加上祁修这人长的十分面嫩,乍然一看青春年少。方秀娥也没往别处想,随口向阿柔道:“这孩子生的可真好。”

    阿柔失笑,祁修却已经瞬间沉了脸庞。

    方秀娥有些懵,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阿柔离开薛家之后,是又嫁过人的,这个方秀娥知道。她以为祁修是阿柔后来生的儿子,随口夸赞了一句,怎知这他竟然恼了起来。

    下一刻,方秀娥就不是懵了,而是惊悚。

    只见祁修身影一晃,也不见他怎么迈动脚步。只是人眼前一花,他便已经站在了阿柔身旁。他长的长身玉立,比阿柔要高出半头来。却将肩背一拱,把脑袋搁在了阿柔肩膀上,两眼望着方秀娥:“我是她养的相公。”

    方秀娥傻了。相公这个词,意思有点儿复杂。褒义词呢,是某些当权大佬的尊称。中性词呢,就是指某个青年才俊。剩下的可就有些那啥了。

    大户人家养来做耍的漂亮小男孩儿,外头人也称呼一声相公的。

    方秀娥可不认为祁修自称的相公是当权大佬或者单纯只是指青年才俊。那还能是什么?

    这边方秀娥傻了,那边的马良辰也差点儿被祁修这样一句混不吝的话给呛死。而那个小侍卫的脸已经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有点儿担心这趟回去,自己的脑袋还能不能长在肩膀上。毕竟,他这趟知道的似乎有些太多了。

    这可还是在客栈的厅堂之上,虽说那些围观的百姓们差不多都走了。可还是剩下一些人,帮着料理那两个女孩儿的后事的。祁修的话一出口,顿时整个厅堂都死一般的寂静下来。

    “咳咳……”马良辰被茶水呛着了,不停的咳嗽着。可任凭他咳嗽的地动山摇,也没能将那些聚集在阿柔和祁修身上的目光牵引开半分。

    祁修就在那大庭广众之下,一只手抱住了阿柔的腰肢:“我陪你回房歇着去。”

    阿柔可没有祁修那样厚的脸皮,早已霞飞满面,叱道:“你做什么?”胭脂雀更新速度最快。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