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四十八章

    祁修一愣,转瞬间便沉下了脸色:“莫要再提当年我无助时候的窘迫,让我总是有种想要把牙根咬掉的感觉。”

    阿柔奇道:“我家公主,冒昧温柔,如何你竟然还像是吃了亏一样?你这人,好生的不知足。”

    祁修一把捉住阿柔的衣襟,将她揪到自己面前,两人几乎是衣衫贴着衣衫。祁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阿柔一脸茫然:“什么?”

    祁修盯着她的眼睛,看她不似作假,顿时有些无力:“你这个人,聪明一世,善于在未动之时,料人先机。却是把所有的聪明都用在了没用的地方,真正有用之处,简直榆木疙瘩一般。”

    阿柔傻瞪着一双眼睛。以往祁修发脾气,她多少都是知道缘由的。今天这个,却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祁修记着她身体不方便,所以将她就过来的动作十分的温柔,此刻无力起来,将她松开的也十分的和缓。可是,无论怎样温柔的动作,都难以抚慰他心头的缺憾。

    他轻叹一声:“竟是我想错了。”

    “什么错了?”

    祁修抬眸望着阿柔:“你根本就不懂情之一字为何物?”

    “哦,这个啊。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阿柔轻舒了一口气。

    祁修道:“你肯定在想,原来祁修生气,又是因为莫须有的拈酸吃醋。”

    阿柔抬起眼皮:“你怎么知道?”

    “在你心目中,我大约是没有一点儿好处的。”

    阿柔看他真的失落起来,有些不忍。处得久了,就算是仇人恐怕都会有点儿感情,更别说祁修还是她肚子里那块肉的父亲。阿柔试图安慰祁修:“你还是有优点的。比如心胸宽广,比如……”

    “长得好看。”祁修拧着眉头,脸色更沉几分。

    阿柔有几分讪讪:“又被你猜到了。”

    祁修已然有了微微的怒意:“田阿柔,你当我是什么?”

    阿柔看自己越是想要劝解,安慰祁修,越是令他恼火。还不如以前什么都不说的时候好呢。于是,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祁修见她又开始不搭理自己,胸中那些微的怒火,顿时化成了冲天火焰,额头青筋暴起:“田阿柔,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你最好现在就跟我说清楚,免得以后麻烦。”

    “真要说?”

    “真要说。”

    “你在我心中,是祁修。”

    “……”这算什么回答?

    可是,她没说错啊。他就是祁修。

    祁修的脸色僵住,由阴沉变成青黑。可满腔怒火却一点点消散了。他确定了,阿柔就是他这辈子的劫,一道无法逾越的劫。她能一句话令他怒气冲天,也能一句话令他气不起来。

    祁修在心中暗自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不长记性。明明知道和她较真,能把自己气死,还一次次的犯老毛病。

    “喝口水吧。说了这老半天的话,润润喉咙。”阿柔见机,倒了一杯茶给他。

    话说,阿柔真的很少给什么人端茶递水的。

    可惜祁修不领情,单手拿过茶杯,仰头便喝。顿时被烫的吱哇乱叫:“田阿柔,你想谋杀了我,再换一个年轻好看的吗?”

    阿柔扶额,这话可不是她说的。

    祁修刚刚消散的怒火又冒出来了:“你不敢看我,是心虚了吗?”

    阿柔无奈,只好抬起眼皮来看他,语重心长道:“祁修,你刚刚问我,在我心目中你是什么人。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呢,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他想让人以为他是什么。你说对不对?”

    祁修闻言,别说还真有几分道理。可是,他是不会承认的:“不对。”

    阿柔扳着指头给他说:“你看啊。在你的后宫三千佳丽面前,你是一位重情重义,温柔多情,风流倜傥的丈夫。这个没错吧?”

    祁修不语。

    阿柔接着道:“在文武百官面前,你是一位仁德宽宥,心系天下的君王,这个没错吧?”

    祁修翻了翻眼皮。

    阿柔再往下说:“在百姓心目中,你是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

    “噗……”祁修一口茶水呛出了两丈远:“你确定这一条不是你杜撰的?”

    阿柔讪讪一笑:“我说的是事情。老百姓只是不知道你为了今天的南国,付出了什么而已。如果他们知道了,一定会这样想的。”

    祁修道:“我不在乎在别人眼睛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你听我接着往下说啊。”阿柔一本正经:“你看,你的那些三千佳丽,之所以那样认为呢,是因为你在她们面前,表现的就是那样一位丈夫的样子。那些文武百官那样想呢,也是因为你在他们面前表现的就是一位仁德宽宥的君王的样子啊。你问我,我怎么看你。你……”阿柔若有所指的上下打量着祁修:“你想让我认为你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啊。主动权一直在你手上,不在我心中。如果我回答的不合你心思,你因此要来怪我,那我可是冤枉的很呢。”

    祁修翻了翻眼皮:“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有吗?”

    “没有吗?”

    阿柔再次抚额。

    这次祁修没有再胡搅蛮缠,而是默默的喝茶。一杯茶喝完之后,这才开口:“你真的记得我当年的样子吗?”

    阿柔点头:“千真万确。”

    祁修抬起眼睛,深深的望着她:“其实,那时候,我心中想的是你。”

    阿柔一头黑线:“能……这样的?”

    祁修反问:“如何不能呢?反正一闭眼睛,都差不多。我索性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一生,虽然有过很多女人,但是,每一个我都把她当成你。”

    阿柔感觉额头上痒痒的,抬手一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头冷汗。她看着祁修,实在是无话可说。

    “被感动了?”祁修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无赖之色。

    阿柔摇头:“被吓着了。你是怎么厚颜无耻的说出那样的话来的呢?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倘若你把这个人当成另一个人,那么请问,这个人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这次换祁修哑口无言。

    阿柔接着道:“这世上,是没有人可以代替另一个人的。你能放任谢妃不管吗?你能把你的后宫遣散,让那些妃子们,各寻前程去么?你不会,也不能。她们的命运,和你的命运,从你们相逢那一刻依旧胶着在了一起。所以,祁修,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你的多情,还是你的纯情,或者你的无奈,你的无辜?”

    祁修头上沁出冷汗来。

    阿柔和他说了这半天的话,因为宋氏和三个孩子离开,胸中产生的空荡之感消散了不少。心头一轻松,疲惫便涌了上来。她站起身:“我要去歇一歇。”向着后头走了。

    醒来之时,已经是后半晌。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齐思甜和侍女们说话的声音。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慵懒的唤了一声:“公主殿下。”

    齐思甜听见她的声音,走了进来,笑道:“你可真能睡,都睡了大半天了。”

    阿柔将头伏在枕头上:“有事只管吩咐就是,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没事我就不能来你这里么?”

    阿柔点头:“自然能。”因为睡的久了,浑身都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一般。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

    齐思甜将她往里挤了挤,自己也上了床,躺在阿柔身边:“你上午给君上说了什么?”

    “怎么了?”阿柔依旧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君上自回到寝宫,便一直发呆。如今已然快三个时辰了。”

    “发呆就发呆呗,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能出什么事?”

    “你到底和君上说了什么?”

    阿柔重新翻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我问他,一个人真的能够代替另一个人吗?”

    “君上怎么说的?”

    “他说能。”

    齐思甜的神色微不可见的黯淡下来。

    阿柔接着道:“我说不能。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谁都不可能代替的了别人。同样的,别人也不可能代替得了自己。”

    “只有这些?”

    “嗯。”

    齐思甜沉默了片刻:“阿柔,你说君上心目中,有过我么?”

    阿柔有些不耐烦:“怎么你们一个个都问这样的问题呢?有过怎样,没有过又怎样呢?你是真实存在的,他也是真是存在的。倘若没有,难道就能当作你不存在么?倘若有过,又对将来以后,有什么用处呢?”

    齐思甜幽幽道:“你是经历过湖海豪天的女子,能够洒脱面对世间一切起起落落,来来去去。我们这些被关在笼子里一般的人,是做不到的。倘若撇开这些情爱不谈,我们又能拥有什么,仰仗什么呢?”

    阿柔听着心酸,伸手将齐思甜拥进怀中:“公主,你受苦了。”

    齐思甜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但这一刻她不想再压抑自己:“苦不苦的吧,反正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我现在只有两个心愿。一呢,盼着好儿能够健康长大。二呢,若有来生,那怕是投生成一只飞蛾,朝生暮死我也认了,反正就是不要再做女人。”

    阿柔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有句俗话说,飞蛾扑火。你还是别做飞蛾了。”

    “那做什么?”

    “如果给我选,我就做一头猪。吃了睡,睡了吃。”

    齐思甜扑哧一声笑了:“等养肥了,被主人家一刀杀了吃肉?”

    一句话触动阿柔的心神,她一笑:“这世上,最难得事,明明活着比死了艰难,却还要继续活下去。倘或真的有个痛快的结果,其实也是不错的。”

    齐思甜没想到她会忽然伤感起来,连忙转换了话题:“你说好儿的病,能好么?”

    好儿就是祁十三和皇后的那个孩子。皇后为了自保,选择了将毒素通过胎盘转移到胎儿身。生死面前,阿柔十分的理解她。只不过,可就苦了那孩子,一出生便要受毒素的折磨。阿柔的药,也只是能够压制那毒素,不使其发作罢了。

    幸好,有齐思甜这个皇祖母,把那孩子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疼惜。对于那孩子来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不知道。”阿柔道:“可惜苏菜菜死的太快。倘若能问出那毒物的配方来,或许能有机会也未可定。”

    齐思甜忧愁道:“你不是说,那毒药的方子,连吕老爷子都不知道么?我们又去哪里寻找呢?”

    阿柔道:“这毒药,据说当年是吕老爷子的发妻偶然所得。后来出了变故,便随着他老人家的发妻,一起销声匿迹了。此后二三十年,只有一人中过此毒。我原本以为,那毒方已经不在了。谁知时隔二三十年,又再出现害人。要么是毒方尚且存世,要么是当年吕老爷子的发妻,偶然得到的毒药,还有剩下。被人所得,拿来害人。

    不过,我觉得那毒方还存世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倘若是毒药残余在世的话,那偶然得到之人,没有药方和临床医案,又从哪里得知那毒药的厉害之处呢?”

    “那毒方若是还在世,又能藏在哪里呢?”

    阿柔摇头:“不知道啊。”

    齐思甜不由恨起来:“若是找到那制毒、用毒之人,定将他碎尸万段,才解我心头只恨。”

    “谁说不是呢?”

    “娘娘。”齐思甜的侍女忽然走了进来。

    齐思甜转身:“怎么了?”

    那侍女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回禀太后娘娘,谢太妃薨了。”

    齐思甜浑身一震,坐起身来:“前日我见她还好好的,怎么说薨就薨了?”

    侍女道:“来禀报的人说,谢太妃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还说要去找君上说说话。走到君上寝宫外,看见君上在窗前发呆。她还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回去后,午膳还要了她最喜欢的什锦鳝背。可惜今日厨房没有鳝鱼送来,之后换的君上最喜欢吃的炙鲤鱼。自己吃了多半条,还吃了一些别的。直说肚子太小,想把所有好吃一次都吃个够。

    饭后,谢太妃还在花园子里走了走,说可惜了她身体不好,竟然没有赶上前几日的热闹。

    再然后,她便嚷嚷着乏了,回去休息。这一睡,便再没有醒来。侍女怕她积食,想着早些唤醒她,好走动一下。谁知掀开被子的时候,人已经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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