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贼

第五章 元真

    关上了门,张不良游荡在这个陌生的家中,收好了装绣衣卫行头的木箱,他呆呆的站在了院落中央。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寒夜开始笼罩整座城市,穿越之后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转身走进供奉石像的厅堂,发现摆的供桌上有个乌木灵牌,牌前横架着一把长刀,古旧积灰,最前面的香炉里插着三根燃尽的香,会不会是寿王遇刺那晚临走前点的?

    既然已经安然回家,张不良重新点了三根香,望着袅袅升起的烟气,他发现灵牌竟然是无字的,正在诧异之际,身后传来了儒雅人声。

    他急忙转身,因为光线太暗,这人又背着光,只看得清轮廓,但已经认出了是谁,在大理寺正堂见过,也是原主在军中时的另一个过命兄弟,元真。

    “听闻你失忆了。”

    在昏暗中的元真明眸皓齿,他一手拎着小坛子酒,一手拿着三只浅碗,又说了句:“人没事就好。”

    元真自顾自坐到了厅堂前的门槛上,将碗放在地上,开坛倒起了酒,好像在这个门槛喝酒是常事。

    张不良也走上前坐在了门槛上,低头望向碗里清冽微绿的酒,面上浮起细沫,酒香早已四溢。

    “这坛绿蚁是寿王赏我的,平日可不舍得喝。”

    酒香扑鼻,张不良也思绪一转,自从犯病开始,已经好多年没有碰过酒了,想那会在大学的时候,大冬天上完夜自修得骑自行车回宿舍,口袋必备一小瓶红星二锅头暖暖身子。

    大雪,二锅头,一个人安静的骑车在雪地上。

    酒倒完了,两人没有喝酒,也没有继续说话,这该是老友间自然而然的沉默,可张不良此时更多的是因为生分,两人就这么肩并肩,抬头望着夜空降临,各坊宵禁的鼓声此时咚咚响起。

    “那日,老秦特地把我约到了城西,原来他是想支走我,免得我在殿下身边。”

    “还是晚了一步,等我返回王府,才看到你留给我的信,你那时的怀疑是对的,老秦就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然后去报仇。”

    张不良回忆起那位大理寺正的话,什么前太子案,这就问向元真:“老秦为什么跟寿王有仇?”

    事关亲王,天子脚下依律不可妄议,但四下无人,元真倒也无所忌讳,说道:“前太子李瑛,有传闻是受武惠妃构陷而死,而她正是寿王的母妃,已薨(hong)于三年前。老秦的阿爷秦敢当时是太子府左卫率,随前太子披甲入兴庆宫,被冠上了起兵造反的大罪,因此全府上下满门抄斩。老秦命硬,一刀砍进脖子没伤要害,从乱葬岗里活了出来,辗转去了北庭西州守捉城。”

    “其实这些年我做了寿王伴读,发现他并无心于朝堂,只是身份无奈,不得不深陷其中。”

    生于帝王之家,自然身不由己,这在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在上演这样的故事,假如寿王真如元真所说,那秦无阳的这次刺杀就完全是个悲剧。

    一个劫后余生,明明可以好好活着,却难以放下灭门之仇。一个无辜无罪,却成了泄愤的替罪羊,长在帝王家却身不由己。

    元真的双眼特别清澈,他望着夜空黯然神伤,嘴里呢喃着:“十一团原本就只剩咱们三个,如今就只剩你和我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三张大馕来,一张放在空位的酒碗前,一张递与张不良,大馕上面撒了芝麻还很温热。

    张不良拿着这张比脸还大的面饼,心想这难道是长安特色面食?元真见他这副陌生的表情,不得不跟杨钊一样解释起来:“咱们在北庭的时候,最爱喝这绿蚁,最爱吃这大馕,一张管饱,两张可死战。”

    元真说完咬了一口,望着地上的那张大馕,眼眶里悄然蒙上了一层湿润,思绪已经深陷回忆:“记得那次在碎叶城,突厥人把我们围死了,能吃的越来越少,我中了箭伤发了高热,是你和老秦把自己的那点馕碎子给我吃,老秦还拿个袋子骗我里面都是馕碎子,其实装的都是土块。”

    张不良听着曾经的故事,虽然陌生却慢慢滋生出情义,他也咬了一口大馕,比想象中要酥脆。元真这时端起了酒碗,朝空位上的酒碗一敬,他也赶忙端起酒碗同敬,随后畅饮一口,这绿蚁尝起来似甘甜米酒,倒不同烈酒般烧喉。

    敬完秦无阳,张不良举碗又敬向元真,口中说了声:“元兄……”

    元真笑了笑,边回敬张不良边说道:“我在家中行七,故你们都叫我元七兄,老秦在十一团年纪最小,但大伙都爱叫他老秦。而你,大伙都叫你狼兄,因为不良两字合在一起,似那狼字。”

    “记下了。”张不良再饮一口,酒可驱走冬夜的寒冷,方才生出的孤独感也在慢慢消散。

    元真放下酒碗,边用手掰下大馕边说道:“其实有一事我十分不明。”

    “此次殿下在榭湖被刺杀,其实死了很多高手,但以老秦的本事,就算加上你与他一起搏命,也不可能将他们尽数杀光。何况,寿王亲口与我证实,那晚你确实是救了他。”

    “所以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会有谁?”

    元真说出了这几日一直困扰自己的疑点,张不良已经失忆,那夜发生的事无从求证,寿王那边就算醒来了也只字不提,因为最近护在他身边的高手本就来路不明,似乎不像是右相那边的人,右相只是派人简单问了几句寿王,之后便封锁了整个王府,所以大理寺和太子根本不知道这背后的隐情。

    张不良怔怔地抬头望着寒云中的明月,陷入了沉思,他也十分确信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中了雷击。

    “至于你是奉绣衣卫的命保护殿下,我根本不信,不过那杨钊能为你挺身而出,也算还了当年你救他一命的恩情。”元真倒是说出了杨钊口中的过命交情。

    “他也是瀚海军的?”张不良思绪一停。

    “不是。”元真一言否定,“他是剑南道派来增援西域的折冲府校尉,那日碎叶城破后我们便是与他们汇合,最后又被突厥主力追击,死了太多人,你也就是在那时候救了他,并在戈壁滩中硬生生背了他四天。”

    原来如此,看来张不良在质疑两人的交情时,杨钊那副委屈又气氛的表情属实真情流露。不过在历史上的天宝年间,好像并没有杨钊这个人物,看来他未来在绣衣卫也没有混出名堂。

    或者,会不会杨钊他早早就挂了?

    就在张不良胡思乱想之际,思绪已经回归平静的元真喝了口绿蚁,叹道:“其实老秦已死,有些事已经不重要了,你也安然无恙了,活着就好!”

    张不良听完微微一笑,之前在裴少卿质问的时候,自己的回答,也是好好活着。

    只有面对过死亡的人,才知道活着才是生命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