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贼

第五十二章 瘦王

    前脚刚回了长安,后脚裴少卿就找上门来,张不良自然将这趟出门的经过详细述说了一遍,听完后的裴少卿说出了张不良不曾想到的一点。

    假如右相真要灭口,那么最后的青龙绝对没有出现的必要,以罗熙爽之能也不会让他出现,所以这里面右相的意图十分玩味。

    裴少卿把背后的主谋称为鬼,鬼凌驾于右相之上,所以罗熙爽明目张胆杀了杨五合情合理,但鬼既然派了昆仑山的杀手来截杀,为什么还要引青龙来搅事?

    昆仑山杀手要杀的是杨五、张不良和涅国圣女,至于为什么要杀涅国圣女无从得知,不过杀杨五是为了灭口,杀张不良是为了阻止查案,而那青龙主要是为张不良而来。

    张不良已经把寿王遇刺案背后的隐秘告诉了裴少卿,称那夜另有杀手要袭杀寿王,只是那杀手巧合下死于非命,所以方才张不良也说明了青龙追杀而至的缘由。

    裴少卿的看法是,青龙若成功追杀了张不良,那么以妖物的行事必会屠杀全场,那么右相希望青龙另外杀谁?

    凉王?

    北凉在大唐全局都无足轻重,凉王与朝堂也并无瓜葛,不可能是凉王。

    那么只剩寿王!

    右相希望借青龙之手杀了寿王!

    可右相扶持的不正是寿王么?武惠妃一手提携李林甫官拜至右相,右相与寿王显然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条船上的,莫非他李林甫准备金蝉脱壳了?

    圣人抢走寿王妃,这一点已经昭告天下寿王无缘帝位,所以李林甫要弃了寿王,另寻合适的皇子重新与太子抗衡?

    这样的逻辑有理由,但还没到李林甫非如此不可的地步,那么,是李林甫想用寿王死来摆脱背后的鬼?!

    寿王和鬼是什么关系?!

    榭湖那夜,有跟青龙相关的杀手刺杀寿王,背后指使者是谁?

    裴少卿的思绪已经止步于此,张不良惊于这样的推断,因为十分合乎逻辑!

    至于朱雀和青龙背后相关的势力,张不良还是决定先不告诉裴少卿,因为目前来看,这股势力与眼下的长安之变还关系不大,而且张不良能感知到,他们与鬼是对立的。

    另外裴少卿也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就是大理寺仵作沙陀直之死。

    看来这沙陀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惜大理寺暗处潜藏内鬼,它们亟待剪除,不然大理寺永远被牵制。

    一块人皮,能暗藏的线索只能是身份,就像那时候的秦无阳,通过徽纹才找出来自瀚海军。

    两个人交换了想法,断定鬼他们在长安的阴谋一定很大,而且计划十分周密,周密到不允许有任何差池,所以直到现在所有线索都被掐断了,所以这么急着要杀了张不良,只要张不良一死,绣衣卫和大理寺就失去了纽带,他们才能顺利进行下一步计划,所以眼下只能一个字,等!

    而且眼下也多了一个好消息,右相应该想要自保,就算他不帮忙,至少不会过多阻碍查案。

    这或许也是右相在月堂召见杨钊的用意,还在临走时嘱托了那句好好查。

    ……

    这日,张不良去寿王府探视元真,不料被寿王往南带出了长安城。

    这一路起初走的是天门街,此街是朱雀大街出了城后的延伸,路面略窄,是长安城四面中最大的官道。

    城外遍布乡里,往南三十里可远眺著名的终南山,而这香积寺就在西南方向,处在万寿乡的地界,遥可见香积寺上入云的善导舍利塔。山中不时传来钟声,深幽寒雪,在香积寺下的茶楼正是往来香客的歇脚处。

    因为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什么吉日佳节,所以今日山内冷清得很,古朴茶楼外只歇了一辆豪华马车,车厢檐角铜铃清响,都不用猜肯定是咸直公主的。

    寿王今日来此是长姐相邀,见那韦家的独女韦南厢,纳新王妃俨然是长姐的头等大事。

    历来皇子两凭,凭母凭妃,若生母受宠则子凭母贵,另外就是仰仗外戚势力,两者皆有就可角逐储君之位了。

    如今武惠妃早薨,右相又视寿王傀儡,所以咸直公主才物色到了韦家独女。

    至于为何不青睐凉郡主,虽说郡主向来对李家深恶痛绝,但这些在政治婚姻面前都不足为道,最关键是所带来的政治利益!凉王就算手握上万雄兵,都不及在长安城内的数百禁军。

    无他,大唐历代君权交替都是在政变中进行的,都是关起门来在长安城内解决的,所以谁拥有长安的兵权,谁才有资格夺权。

    而这韦氏家族,已经在十六卫中深耕了数十年!

    有句话在长安城可以说无人不知,叫作“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韦氏家族单在唐朝就宰相辈出,高官者不计其数,与皇族通婚更是家常便饭,只是如今却同武氏家族一起落寞了,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因韦后乱政,韦氏家族被玄宗联合太平公主肃清,但几大支系依然活跃,如今太子李享的王妃正是韦氏旁支,而寿王此时要见的韦家小姐,也是韦氏家族的另外一支。

    其父韦昭训,是左骁卫中郎将,指日便可擢升将军一职,如今正番上护卫皇城。而族中其余至亲也在各卫担任要职,譬如那金吾卫中郎将韦庭祯。

    嗅着茶楼庭院中的梅香,寿王领着张不良和元真上了二楼,迎面而来的正是天宝第一公主咸直,一身华服雍美,肌肤光莹如羊脂,顾盼一笑百媚生,她的笑声及身上那摄人心魄的香味令张不良全身紧张,就算面对那妖物青龙也不曾如此。

    咸直公主胸前太过霸道,非礼勿视的元真主动撇开了头,他的右臂缠实了绷带,怕是要休养一阵子了。话说孁儿也如此,虽然没有受明显外伤,可被剑气所侵的内伤十分严重。

    咸直拉着寿王遥指凭窗而立的那位红服女子,身形款款,长发束了个好看的花髻,这时朝寿王低眉行礼,脸上难掩羞意,面庞雪白,额头印着唐女流行的嫣红莲花钿,算得上一等一的美女,论寿王妃的资格也是不遑多让。

    寿王这就在长姐的推送下走了过去,张不良给元真使了个眼色正要作鸟兽散,却被咸直公主一口叫住。

    元真还不知两人内情,木讷杵着直到咸直公主提醒他退开,这样就只剩张不良单刀面对万人斩了。

    咸直公主桃花眼直盯着张不良,欺上前帮张不良理起衣襟,笑言道:“张大人,你是不是不行?那夜褪了我一半衣裳就走了。”

    张不良脸上绷着,内心叫苦不迭,那夜他故意褪了一半衣裳,是为的让她误以为被办过了,哪知反而是给自己挖了坑,话说女人的逻辑真的不是男人可以左右的。

    “那不如公主现在验一验真假?”张不良竟然直接贴向咸直公主的脸,眼下就是一道万丈沟壑,他其实是在强撑登徒子作态,脑子里又快速算了一遍时日,应该是有个二十七八日了,但求咸直公主身体健康不紊乱!

    咸直公主笑声放荡,但怕扰了寿王和韦南厢急忙收了声:“你这雏儿呀装不了登徒子,过几日等本宫闲下来,给你挑几个侍婢先暖暖身,可别光只会用手。”

    说罢咸直公主带笑离去,任何男人在她面前确实穿再多也是光着,张不良被晾在原地微微一笑,感慨再这么下去怕真是守不住了。

    他回首看了眼寿王那边,只看到那韦南厢低着头,拘谨的像一只小鹿,而且她的左手正攥紧了一个物件,如今他的目力异于常人,可瞧见那是半块通透玉佩。

    山里冷,转眼下起了白雪,刚沏不久的热茶转眼就凉了,方才来通传汝阳王府有人前来找寿王,元真这就前去接见。

    张不良正在二楼远眺雪景,却见寿王来到了身边,看来跟韦南厢的见面结束了。

    “韦姑娘今日去香积寺求了姻缘签。”寿王先说道。

    “那应该是上上签。”张不良笑道。

    “不是与我的。”寿王同眺雪景,眼神平静。

    张不良讶异,转头望着寿王,发现自初见起,寿王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大唐寿王要变瘦王了,大家都知道他的心结在兴庆宫,听说没多久圣人就要为杨玉环举行册封大典了。

    “时间过得好快,记得九岁那年我遥领了安西大都护,体弱多病的我反而在凉地没了喘疾,在凉王府一待就是五年,那时阿小还不知我的身份。”寿王遥想往事,脸上难得有了轻松。

    阿小是凉郡主赤慕烟的乳名。

    “阿小恨李家,所以我不可能娶阿小。”寿王应该早已把赤慕烟当成亲妹妹了,脸上洋溢出对亲人的溺爱,他话锋一转,“当然,我也不会娶韦家女。”

    张不良默默地望着寿王,其实这位出身尊贵的大唐皇子心思细腻,他看似是任由右相摆布的傀儡,实则是从最开始就无心皇权,可偏偏是这样的皇子,却被卷在了漩涡的最中心。

    “长姐糊涂。”寿王叹息道。

    短短几字,已经把当下局势看得通透。

    张不良深知寿王是干净的棋子,但没想到他或许是长安最清醒的人,这时候安慰道:“殿下,元真的师父裴旻给他的剑评是愚剑不开,我教他不曾拿起何来放下,但换在殿下身上,我倒觉得放下是件好事。”

    寿王点点头,两个人有了共鸣。

    在楼下,飞雪中元真急走而来,不知汝阳王府带了什么口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