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贼

第七十六章 流雪螭虎

    在乐游原的真武观烧了香许了愿,吐蕃月公主项云嫣又扬言要吃长安最好吃的,这就驾着马车直驶平康坊,要论最好吃的地方当然非万金楼不可。

    上官念翘见是张不良来了,第一句便问元真是否同来,看来这位万金楼掌柜是真的一往情深了。

    可元真不管来不来,今日都由万金楼做东,可就算上官念翘安排了最上等的雅间,项云嫣却非要坐在大堂最里的一桌吃,说这里即可赏舞又很热闹。

    中央舞台上是七个女子在舞剑,彩绣披帛,脚踝上坠着红绳银铃,这正是如今长安最风靡的仙女剑舞。这些女子的着装与大神晴麻吕幻术中的剑女如出一辙,因为她们所表演的正是那夜花萼相辉楼中幻境的一幕。

    能与圣人同等享受此舞,任谁不愿带着银子前来万金楼一睹为快。

    项云嫣那时应该也中了幻术,她手托腮欣赏着舞台上的剑舞,突然开口道:“张都尉可还记得涅国圣女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两人面对面坐着,孁儿和中年书生分别立在自家主子身后。

    “那涅国圣女在听到你们圣人的许诺发兵后,她说拯救涅国的光在大殿里,张都尉,你说她说的会不会是你呀?”项云嫣依然手托腮,但这时候却是望着张不良。

    张不良微微一笑,否定道:“公主说笑了。”

    此时项云嫣越过张不良望向孁儿,笑问道:“你家郎君是不是在迎接的路上调戏过圣女?”

    “他有贼心,可没贼胆。”孁儿从来不会给自家主子留情面。

    项云嫣完全是女子作态的欢笑,这会菜肴悉数上桌,她望着满桌的美食又数落道:“听闻张都尉自万金楼作诗之后,全长安的才女都想着给你暖被窝,都排满朱雀大街了。”

    “那我该多去结交结交。”张不良索性顺着话开玩笑道。

    “登徒子!”项云嫣和孁儿异口同声!

    那一直无话的中年书生偷偷笑了笑。

    项云嫣拿起筷子品尝起每道菜,张不良还没动筷,正色问道:“公主,今日找我应该有正事吧?”

    在张不良看来,他与项云嫣并无私交,所以她找上门来一定是有事,而这项云嫣斟了杯酒,放在鼻前闻了闻,浅尝一口后这样说道:“难道让张都尉陪着烧个香许个愿,再尝尝长安最好吃的美食,这不是正事么?”

    “不过张都尉非要说事的话,我倒是想起一件,不如你让那谢北亭来参战。”

    张不良微微一笑,娘么就是娘么,有事不直说非要摆个谱,不过没想到连她都知道谢北亭的事,这吐蕃的消息网绝不简单!

    “公主既然认得谢北亭,那应该知道他为什么不出战,这世上能念着赤雪军的人应该不多了。”

    “张都尉是么?”项云嫣话锋总是犀利。

    赤雪军在大唐是禁忌,不过张不良心中坦荡,笑道:“北庭瀚海军,承的就是赤雪军一脉。”

    “铁甲是男人最好的寿衣,张都尉这句话我会带回流雪军。”项云嫣朝张不良敬了一杯。

    张不良侧过脸用眼神向孁儿询问可否喝酒,孁儿不动声色地为他倒酒,张不良这才回敬了一杯。

    项云嫣看在眼里,眼神中没有对张不良的鄙夷,反而觉得他们主仆之间很是温馨,只是眸光中有那么一丝醋意,她继续说回谢北亭的事:“你若见了谢北亭,就帮我带话给他,让他与流雪军一战,他赢了,流雪军输得其所,他输了,流雪军赢得其所。”

    “什么流雪军!”边上忽然响起喝声,来者不善。

    张不良转头望去,见上官念翘正拦着一帮长安公子哥,为首的他正好在画湖阁见过,黑甲劲衣,头上用银饰扎满了小辫子,典型的北燕风,就是不知道姓谁名甚。

    上官念翘劝道:“小侯爷,今日既然不凑巧了,不如上楼欢饮,平时汝阳王就爱坐那赏舞。”

    这句话是两个意思,第一,把万金楼最好的位置给你坐。第二,万金楼是姓李的,汝阳王的李,你闹事要掂量掂量。

    谁知这小侯爷还是往前走了一步,朝着正对的二楼叉手行礼,那里正是汝阳王最喜欢的位置,冷着脸说道:“念娘,那是汝阳王的位置我可不敢坐,我就喜欢凑个热闹,这个位置谁都得让!”

    说罢这小侯爷转身就凶巴巴地来到桌前,上官念翘还想上前圆场,不料被几个公子哥拦住,正见张不良起身朝她笑着说道:“念娘,无妨。”

    这小侯爷死死盯着张不良,仿佛手中有刀那必是要一刀砍过来,他扯过椅子坐到了张不良和项云嫣中间,身子往椅背一靠抬脚踩在了桌沿,脚上穿的可是军中皮靴。

    张不良不认得这小侯爷,对面的项云嫣却一清二楚,他正是安禄山的独子安庆绪,他阿爷安禄山可是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所以他是长安货真价实的军二代。

    所以这安庆绪对张不良摆出敌意是理所应当的,谁教他在画湖阁指着北燕,诬陷北燕是大唐最大的祸患!

    就算所有人当这是笑话,北燕也容不得别人半点栽赃!

    “你一个靖安司都尉了不起么?!”安庆绪性子极野,怕是在北燕纵容惯了,他质问完张不良,又扭头盯向项云嫣,“你们流雪军了不起么?!”

    经他这么一闹,大堂内早已鸦雀无声,有些聪明的贵客明知惹不起,也不想坏了雅兴,就想草草离场去别处接着喝,上官念翘见状赶忙留客。

    “谁都别走!该吃吃,该喝喝,全给我坐下!”他安庆绪也怕事情传到汝阳王耳根,赶忙背身威吓道。

    全场不得不乖乖听话,他们只好强装欢闹,张不良望着安庆绪,他直到现在还不知其身份,感觉比河西之虎夫蒙甲礼还桀骜不驯。

    “那你们燕北的螭虎军了不起么?”项云嫣不再是张不良面前的女子作态,此时全然是战场人屠的气势,如猛虎环伺般歪头望着安庆绪,面笑如刀。

    “那你要不要见识见识?”安庆绪仰起脖子垂眼望向项云嫣。

    听到这里张不良终于明白来人的身份,能在天策书院与广平王一起学,又与长安公子哥们一起嚣张跋扈,除了是安禄山的儿子还能是谁?

    “好啊。”项云嫣眸光中满是杀气,“不如这样,你我同时放出信号,看谁的人马先到,论距离可还是你的螭虎军近好些。”

    吐蕃使团有两百流雪军入城,这安禄山不知是否刻意为之,他也向圣人讨了两百螭虎军入城,而且他的府邸在东北角的兴宁坊,紧挨着通化门,出了通化门还有两千螭虎军驻扎。

    “螭虎军可不要占什么便宜,让你先放出信号,三十息后我再放出信号!”安庆绪对自家的螭虎军自信无比。

    “小子,这里是长安,且不论你胆敢让军马在大街上狂奔,如果你输了,丢的可不仅仅是你们北燕的脸!”张不良最看不上这种心智不成熟的年轻人,忍不住教训道。

    “轮的到你来教训?”安庆绪起身就冲到张不良面前,一把抓住衣襟想把他提起来。

    张不良伸手握住安庆绪的手腕,露出了手腕上的五道镯纹,只见气势霸道的安庆绪瞬间有点蔫了,军中之人谁不知北凉这风俗,五道镯纹可是意味着攒了敌首五百有余!

    帐下攒个五百余贼头在大唐将军中并不威风多少,可不到三年的北凉兵,而且这三年战事几乎青黄不接,一个队正攒了五百余贼头,这哪是什么军中善类。

    张不良手上发力,安庆绪的手腕瞬间被折弯,吃痛之下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张不良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恨我在画湖阁指着你们北燕,不如这样,流雪军输了,我从万金楼跪到你们将军府,要是流雪军赢了,别浪费了你这张脸,穿个女装上台给我舞个剑,如何?”

    “好!”安庆绪嘴上硬着,身体却吃痛得已经快撑不住了。

    张不良松开了手,目送安庆绪领着公子哥们往外走,项云嫣也起身道:“可惜了这一桌好菜。”

    万金楼里的客人们不敢凑热闹,万金楼外项云嫣和安庆绪对峙,她抬手打了个响指。

    “这算什么?”安庆绪不解,金城坊隔了那么远,这么一个响指能听到。

    项云嫣连瞧都不瞧安庆绪,背身拿手指着他丢了句:“该你数三十息了。”

    说完的项云嫣去街对面要了碗甜汤,安庆绪狠狠数到三十息,随后让近侍朝天放出凤鸣,一道黑烟直冲天际。

    万金楼前的大街恢复如初,项云嫣喝着甜汤,安庆绪等公子哥站在大街中央苦等,时间缓缓流走,最后终于传来了马蹄声。

    安庆绪大喜,可仔细一听发现马蹄是从西面传来,而螭虎军应该从东面来才是!

    转眼大街上出现赤甲白缨的流雪军,每副甲胄上都是累年死战留下的刀箭伤痕,肃杀之气震退大街上的百姓。

    流雪军的可怕之处,在于到了之后战马齐喑,两百骑整齐如兵马俑,只有为首的骁将下马走至项云嫣面前行礼。

    安庆绪气急败坏,等项云嫣付了甜汤钱走回街中央,东面才传来马蹄声,显然螭虎军是晚了。

    “吐蕃是可怕啊。”坐在万金楼大门前石阶上的张不良叹道。

    孁儿不明白可怕所指,只听张不良又叹道:“流雪军是见了凤鸣才来的,也就是说,项云嫣算到了安庆绪今日会来万金楼,她找我陪她演戏,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她就是要当着全长安人的面,羞辱螭虎军。”

    “这样的女子,又好看又聪明,你得离她远一点。”孁儿奉劝道。

    “那你是不好看,还是不聪明?”张不良又嘴贱了起来。

    趁孁儿杀气还没起,张不良走向项云嫣,这时候西面又来一拨兵马,是金吾卫和右骁卫,他们应该是被流雪军惊到了,可一路追来居然晚了这么多。

    “张都尉,剩下就劳烦你疏通了。”项云嫣笑道。

    张不良穿过流雪军朝后方的金吾卫和右骁卫走去,顺便说道:

    “把你的流雪军遣回金城坊吧,这里毕竟是长安,然后你跟我去个地方,那里有全长安最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