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贼

第九十二章 将军未挂封侯印

    翌日,行事周到的李俶早早就等在了靖安司门前,同来的人中还有元真。

    元真自咸直公主死后就一直陪伴在寿王身边,后来又随寿王在北郊守陵,近日才返回城中,同为瀚海军的他自然愿意为凉王送行。

    一行人驱马出开远门,同行的大多是与李俶年纪相仿的贵胄,个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这时候凉王他们还没出城,所以众人在野地上交谈赛马,有两人还对起了枪术,力有不逮却招式华美,想必是请了名师指导。

    长安的纨绔公子哥虽也逛平康坊,不乏熬鹰斗犬吃喝玩乐,但尚武这件事上倒也没得指摘,喝着参汤吃着补丸,论武力自是寻常人家望尘莫及。但凡出自豪门氏族的子弟,都做着北拒突厥西平吐蕃的英雄梦,这恰恰是后世那些二代们无法比拟的。

    张不良与元真席地而坐,边闲聊边小酌绿蚁,李俶上前搭起话来。

    “张都尉,那日你们在擘风谷遇袭,凉王拔出赤殇刀是怎样的场面?”

    张不良微微一笑,简言两字:“拉风。”

    “拉风?何意?”李俶确实听不明白,一旁的元真倒是耳濡惯了。

    “就是很厉害。”张不良解释道。

    “厉害自然是厉害,就是有多厉害?”李俶满眼的期待。

    张不良沉吟片刻,笑问道:“见过玄武门上那道痕迹么?”

    “见过,每年去北苑围猎都会瞧上一眼。”李俶神往道。

    “就似那一刀的厉害。”张不良言简意赅,其实他就是懒得像个评书人绘声绘色说一遍。

    李俶其实听擘风谷那一战不下十遍了,凉王拔出赤殇的那段他自己都能演了,但多数是听那些千牛备身回忆,过程显然已经被添油加醋,所以逮住了张不良这个亲历者,他很想知道真实的经过。

    不过张不良虽说得简略,但是李俶已经心领神会。

    李俶应该是他们李家最念赤家情分的人了,坦言李唐能平定天下,少不了赤家和赤雪军镇守北门,要知道那时候的突厥正值最鼎盛,最精锐的控弦战士不下二十万,要不是赤雪军将他们身高超过车轮的都砍了一遍,哪有李唐建国之初的安稳。

    而就算大伤了元气的突厥,还能逼着太宗李世民许下渭水之盟。

    李俶说,就算天下不知赤雪,他们李家最该牢记于心,代代相传。

    就在他们聊着赤家,凉王携众出城而来,赤慕烟一袭红衣写意,完全成了张不良的焦点,只是想起她在最后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张不良内心唏嘘不已。

    “什么时候来北凉?”凉王问向张不良。

    “一定会来。”张不良郑重行礼,埋着脸百感交集,北凉随时能来,只是来能又能怎样。

    “可别食言了。”凉王拍拍张不良的肩,意味深长,最后回了车厢。

    以李俶为首的一行人原地行礼,凉王携众往西而去,独眼的尉迟盖骑马走在马车边,对着车厢里的凉王好奇问道:“将军,你对张不良那犊子是不是太……”

    凉王眉开眼笑,那张饱经风沙的脸庞灿烂无比:“自家的犊子能不护么?”

    虽说瀚海的兵是自家的兵,可尉迟盖总感觉凉王有深意,这时候西风席卷整个雪野,而凉王也趁机对尉迟盖说了一句话。

    听闻这句话的尉迟盖不知是否被风沙迷了眼,竟老泪纵横起来,情不自禁呢喃起来:“郡主啊郡主……”

    送行的这边已经齐齐上马,根本不知凉王对尉迟盖说了什么,见他们渐行渐远消失在天地间,李俶又独自下马默默地再次作揖,无关乎凉王知不知道,只求得自己心诚。

    张不良望着李俶,又望向边上那些骑在马上的贵胄们,他们的脸虽然还有些许青涩稚嫩,但不用怀疑,未来在李俶追逐帝位的路上,这帮人定会誓死追随。

    诸人上马回城,可就在他们撒欢儿策马狂奔之际,又有一队人马从开远门出来,竟然是突厥人押着一辆辆货车!

    如今能进出长安的突厥人,那就只剩阿不思的部族了。

    原本两方人马交错而过就行了,谁知这些贵胄子弟故意催马疾驰,马蹄当即狂甩雪泥,想着威吓威吓这些突厥人,好回城后成为花天酒地时的谈资,谁知惹来一个突厥人的叫骂,恰恰被一个懂突厥话的给听到了。

    领头的几个贵胄当即调转马头,一人提枪直指突厥人,大喝道:“草原狗辈,安敢猖狂!”

    提枪的人不是寻常贵胄,而是李俶的三弟建宁王李倓,见他银甲银枪,挎刀挂弓,从其余贵胄对他的敬畏来看,必是这一代的狠角,毕竟枪马弓骑样样精通那可是大本事,上一个如此的大唐名将正是苏定方,其率两百骑夜袭阴山直捣突厥王帐,如今成了大唐脍炙人口的英雄事迹。

    突厥人虽然被大唐名将杀成了狗,但是骨子里的草原狼性没灭,他们知道这些年轻人不好惹,但一个个依然高昂着头颅,不卑不亢,有些人甚至悄然摸向了佩刀。

    两帮人对峙一处,气氛显得有些凝滞,这两百余突厥人默默站着,并不是被贵胄们的气势所震慑,而是畏惧他们身后的这座长安城。

    李倓催着马在突厥人面前步步压逼,接着一枪挑落了马车上盖着的麻布,车上载着杂七杂八的辎重,可眼尖的张不良在底下发现了铁器!

    阿不思部即将开拔燕北,大唐供足他们辎重军械倒也正常,可张不良内心油然生出一股警觉。

    这时候,另一公子哥竟然踢掉了突厥人手中的馒头,大骂道:“在大唐混吃混喝百无一用,这趟去燕北看你们能有什么大用!”

    突厥人瞪圆了眼敢怒不敢吭声,这位铠甲护胸上锻了个“韦”字的公子哥不依不饶,再骂道:“一群狗辈看甚,信不信我削了你们的顶发!”

    顶发是突厥人的信仰,是他们的灵魂所在,这位韦家公子显然触及了突厥人的底线,他们低吼着正要发狂,却被赶至的头领给喝止。

    张不良也跳下马来到场中央,他认得喝止的那位头领,正是阿不思麾下的右杀,名叫哲突兀。

    因为张不良上回去阿不思营地是乔装成了千牛备身,所以这位右杀根本认不出,不过他瞄到了张不良右手腕上的镯纹,眼神中透出敬畏。

    此时李俶也出面制止,本就不打算冒犯的哲突兀谦逊礼让,张不良趁机走进那辆被掀开的马车,两眼细细打量底下的铁器,竟然发现其中一件刻着铁匠的字号!

    长安城内各坊各街经过的马车不计其数,就算靖安司大案牍术在短时间内都一筹莫展,不过天助靖安司,竟然在这样的巧合下给找出了!

    挑事的李倓正在被李俶责骂,连他自己都不知立下了大功。

    张不良强压内心的喜悦,帮忙将马车重新盖好,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两方人马就此别过,张不良佯装整理马鞍没有上马,余光落在经过的一辆辆马车上,他忽然听到突厥人中有人恶狠狠的说了一句话。

    他听不懂,却把这句话记了下来。

    “狼兄,每辆马车都很沉。”一旁的元真也警惕道。

    “满满的铁器,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张不良沉思道。

    李俶正在教训那帮贵胄,大抵是有能耐就去疆场上建功立业,等他回到张不良这边,正见元真径直走到一处地方,那里正散落着几个馒头。

    元真捡起它们走了回来,边走边将它们往自己衣衫上蹭去泥沙,选了个相对干净的递给张不良。

    “要是在荒原上,这样的一个馒头可比人命贵。”元真感慨着吃了起来。

    眼见张不良和元真毫不嫌弃地吃着泥馒头,李俶也从元真手上要来一个,同样大口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