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游秒的嘴角夸张地弯起，他准备要笑了。

    但他没想到，自己还是笑的太早。

    血雨腥风从背后一路横推，已经近在咫尺。

    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了不对劲：

    自己带的人呢？去哪里了？怎么好像少了不少？

    “谢谢你们给小晢送来宵夜。”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真游秒感动地道谢，“小晢今天晚上终于能吃饱了。”

    晢蛇。

    竟然是晢蛇。

    从正式相对开始，始终没看到的、一直跟着游秒的、那条巨大的晢蛇。

    他那死板呆滞的脸上露出十分有感染力的惊恐表情，怔怔向后看去：

    一条巨大的，如新起山峦的，外披鳞甲，口生利齿，双瞳竖立，吐息间带有劲风的凶兽已经蓄势以待。

    它是如此之大，给人以可吞日月之感。

    原本光秃秃的蛇头上竟然萌发出细小的角质凸起，透明如无物的皮囊生出斑斓的纹路，在腹部内侧，不怎么起眼的地方，也悄悄长出了细弱的鳞趾。

    这，真的还叫“蛇”吗？

    早就有所准备，知道游秒令晢蛇离开正面战场去敌后特区打游击的玩家三人也被它的登场给震撼到了。

    不过几分钟，这家伙吃了怪物后竟然又成长了不少。

    游秒究竟养了个什么东西。

    “乖孩子。”游秒伸手摸摸蹭蹭晢蛇的头部，或许是感到酸胀疼痛，对方温柔地用刚刚萌发的角质凸起一下一下地顶撞游秒的掌心。

    游秒关切地问：“吃饱了吗？”

    蛇躯蜿蜒几十米，在遥远的那端，游晢的尾巴尖娇矜地小幅度点了点。

    数以百计的怪物，它悄悄偷袭，一口气吞了九十多。这一餐吃得心满意足，大补特补，因此积攒了不少能量不说，蛇躯更是强悍了许多。

    假游秒明白大势已去，当即就要把自己当作同样的耗材，以命搏命，杀掉原身。

    这样，下一个自己的继承者就能成功离开海市，去往蓬莱岛。

    他并非异想天开，而是衡量过双方实力。

    假游秒的确手无缚鸡之力，不值一提，但巧合的是，真游秒也没有。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其他玩家还在远处收尾，将战场上剩下的仨瓜俩枣打扫干净。

    他自信这一击出手过后，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成功。

    然后就被摁趴下了。

    游晢刚长出来的脚趾不怎么听话，一不小心力气用大了就会戳出一个血窟窿。

    游秒也跟着蹲下，像一朵雨后深林阴暗处初生的蘑菇，他没有带武器，也没有强壮的身躯，但他的危险性本也不在这些。

    他强在他自身。

    游秒慢条斯理地摘下假货脸上的镜框。

    验收了一遍，确认它和自己脸上的一模一样。

    回忆黛黛提起博士的赝品时说的那句——

    “为了伪装成功而保留了部分记忆……”游秒沉吟道，“那保留的记忆是从进入海市以后，还是正式登岛以后呢？”

    没有人回答他。

    黛黛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确认游秒没有受伤，又警惕地盯住晢蛇，满眼都是戒备。

    “或许都不是，我怎么给忘了，你可是红鲤。”游秒抚掌，笑吟吟道，“所以，当然是在我第一次到达冰湖边的时候选中了我，然后开始模仿，对吧？”

    金花婆婆受了内伤，呛咳了几声，代假游秒回答道：“没错，黛黛他们在第一夜的海市上就遇到了这个玩意儿，估计是第一天下午就盯上你了。”

    另外还有一个佐证：游秒在过去的几天里，一度沉迷自残，动不动就要挖出自己的眼睛珠子玩一玩。

    若是在事情发生后再遇到游秒并模仿，那么怪物现在应当也是个瞎子。

    海市开放的时间差不多到了，那种像是虫子又像是啃食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心头、脑海深处缓慢响起。

    海市即将结束，玩家必须尽快离开。

    真游秒推了推镜框——他自己的镜框，非常斯文地道：“你不是问我，自己为什么要听我的吗？现在呢？得到答案了吗？”

    对方不答。

    游秒做人做事的准则之一：

    当自己给出的选择令对方犹豫，千万不要陷入自证陷阱。

    因为无论如何比较，都是双路径考虑。

    真正的解决之道只有一个，那就是毁掉另一个选择，让对方比无可比。

    真游秒道：“你的同伴暂时死的有点多，不答应我会很惨的哦。”

    假游秒桀桀怪笑，笑声像是三更半夜深山野岭乱石丛中的雕鸮。

    “你觉得我怕死吗？”

    他的口角处涌出红得刺目的血液，原本光洁如玉的下半张脸一片狼藉。

    真游秒“啧”了一声，忍不住道：“你这张脸长得真帅。”

    “谢谢。”假游秒彬彬有礼，“你也是。”

    黛黛：“……”

    黛黛：“快点吧，一会儿该出不去了。”

    游秒：“我把你上岸的所有同伴都杀了，只留你一条命。”

    所以呢？

    游秒又道：“我活着，你就出不去海市。”

    假游秒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四肢像是游泳一样挣扎，换来了晢蛇更用力的一脚。

    游秒：“蓬莱岛天气晴朗，风景清幽，适合野外踏青游玩，我准备明天带着全体玩家去湖边野餐，在你的族人旁边，顺便开个表彰大会。”

    表彰大会的主题就是——

    “那位出身敌营却心向光明的卧底先锋。怎么样？”

    怎、么、样？

    假游秒呕出一口血，晢蛇狰狞的脸上尽力表现自己的无辜，这次真不是它偷偷下重手。

    越是团结，以集体为重的族群，越是容忍不了背叛行为的发生。

    越是意志坚定，对某个存在忠诚的个体，越是承受不了来自己方的怀疑。

    杀人要快，攻心要狠。

    假游秒脸色白得像海市灯笼散发的光。

    他心神慌乱，勉强安抚自己，并最终转为咬牙切齿：“就算……就算……我也不会……我……我可以不好受，但你也别想得逞。”

    游秒不禁对他露出怀疑的目光：“你是不是伪装错人了，我好像骨头没这么硬。”

    假游秒：“……”

    游秒向远处街道看了一眼，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轻快地起身离开。

    “我要是你的话，就该好好考虑一下，明天该怎么对你的族群解释吧。”

    海市的一切犹如梦幻泡影过眼云烟，玩家和罗刹在昏沉与清醒间回到真实。

    东山娘娘庙中，今夜尤为空旷。

    假玩家和假罗刹大部分都覆灭在海市之中，剩下的漏网之鱼也不足为惧。

    罗刹族长的面色变了又变。

    他并不在乎玩家人数减少的事，而是在为罗刹族群规模的缩小而感到焦虑。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这也正常。红鲤既然是罗刹的天敌，以前肯定也没少被这怪物用替换的方式祸害。

    老族长虔诚地跪在已经十分黯淡的东山明珠之前，口中念念有词。

    “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么？”今非昔比，游秒身边的晢蛇给在场众人和罗刹都带来巨大的压力。

    只有黛黛主动与他说话。

    “要开表彰大会的话，需不需要我让貌杰配合？”

    她越来越欣赏游秒，却也越来越清楚，公会容不下心机深沉、熟谙人性的阴谋家。灵光终究和游秒无缘。

    “嗯？”游秒自在地让游晢的蛇信舔舐他沾满血迹的手指。

    闻言漫不经心道：“当然是假的。”

    黛黛面上表情一松，心也安稳了些许。

    又听游秒道：

    “何必用离心之计？

    “我觉得，明天把红鲤全部杀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