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秒心中有数，自己目前的形象跟个绝世大反派一样，不会有玩家主动找上门作死。

    因此他十分放松、大摇大摆地准备回家休息。

    金花婆婆松一口气，她身上尤为疲累，今天晚上不用留在东山娘娘庙找鹊纹铜鉴，正合她意。

    路过安仁和与阿兴所居住的木屋时，游秒往里面瞥了一眼，角度原因，只能看见木板床上平摊开的半身，无法判断对方死了还是活着，已经醒了还是仍在昏睡。

    他想起安仁和那个晚上，进海市前与自己的交谈。

    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是：“猫儿要吃鱼，猫儿换太子，猫儿杀死了猫儿。”

    而在此之前，安仁和有意无意地将话题与不满的情绪往貌杰身上引导。

    西南方言中，“猫儿”和“貌”是同一个发音，那句话里究竟有几个猫儿，又有几个貌杰？

    在前一天的晚上，貌杰与博士分开行动，后者在过程中突然死亡，并大概率用鹊纹铜鉴道具留下了线索。

    前者试图搞死安仁和未果，反倒被安仁和抓住了什么不好言说的把柄。

    鱼如果指的是红鲤，那么太子是谁，猫儿又是谁？

    他其实一直怀疑，博士留下的半面镜子已经到了安仁和手里。

    游秒回到房间，游红已经准备好了。他想了想，从宝葫芦里翻出来今晨两名玩家参加罗刹族盛事后遗留下的骨架，很公平地分给了游晢和游红。

    罗刹房东啃得咯吱作响，而晢蛇却懒懒地用其剔牙。

    游秒开始讲课，他翻出海市灯笼中某颗黯淡无光的东山明珠，摆在游红面前。

    讲解道：“这代表东山娘娘。”

    又抓了一把海市币摆在明珠旁边，“这是蓬莱岛上的族群，包括罗刹、红鲤、晢蛇、若木等等。”

    游红好奇道：“哪个是我？”

    游秒：“你觉得呢？”

    游红满脸茫然，从外形大小颜色质地如出一辙的海市币中犹豫着挑选了一枚。

    “这个行不行？”

    游秒无可无不可，用竹笔在那枚海市币上点了一个红色的小点。

    游红专注地盯着它。

    这一刻，她的意识和视角，已经与游秒手中的海市币合二为一。

    游秒问：“为什么选它？”

    看对方答不上来，又道：“如果给你机会再选一次，也还是它吗？”

    游红犹豫半晌，最终道：“对。”

    第一次选择的时候或许只是靠灵感和眼缘判断，而一旦选定过一回，对游红来说，它就再也不普通。

    游秒：“好，这是你。你觉得自己是特殊的，你喜欢外面的世界。你渴望离开，但你做不到。为什么？”

    游秒在红色海市币与外界之间摆了一颗东山明珠。

    与葡萄籽差不多大小的海市币相比，东山明珠的存在感强烈。

    它静静呆在那里，既像给海市币提供了荫蔽，却又像是在挡它的路。

    游红盯着东山明珠不说话。

    游秒知道对方心里有主意。

    “你的母神曾经生育了你，现在却束缚了你。你从前对母神百依百顺，而今更重要的却是反抗母神。”

    “母神……”游红似乎是觉得这个词有趣，咀嚼片刻后，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没错，东山娘娘的确是蓬莱岛上所有生物的母神。我们所有罗刹……或者说整个蓬莱都在仰仗她。”

    几年前生存相处下来，每个种族，每一个体都明白：以母神之强大，任何存在如何能违逆得了她？

    游秒长身而立，挺拔舒展，一针见血冷静道：“违逆不了……所以，是不敢，还是不能？”

    游红：“……都有。”

    游秒循循善诱：“怎么会呢？利用晢蛇皮踏足白昼，你们不是已经违逆过一次了吗？但到现在都还没死，想必那所谓的惩罚也不过如此，何以为惧？”

    游红的语气中，似乎是有迟疑，同时也有震惊，她反问道：“这难道不算？”

    在繁衍困难的情况下，整个罗刹族都面临被天敌红鲤随时替换的风险，白昼行动的自由换来了种族灭绝的可能未来。

    这不是惩罚，什么是惩罚？罗刹不该得到教训，由此而惧怕吗？

    游秒平静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福祸往往双生，你觉得值不值？其它罗刹觉得值不值？值就不算。”

    游红没有说话。

    游秒忽然笑了笑，非常温柔地道：“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繁衍壮大就不再是族群的主要任务了，你明白吗？”

    游红的眼睛来自七八个不同的人，因此大小形状都不一致。此时，所有的眼睛都怔愣着看游秒。

    游秒指着对方心口，意味深长道：“罗刹这里也会跳动，你们总在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学人。”

    挖了人类的心，怎么能不染上人类的特征呢？

    “文明社会的人具有物质和精神两种需求。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物质需求第一位，精神需求第二位。但是——”

    游秒悄悄拿出一顶尺寸合适、做工精致的高帽试图往游红头上戴：

    “但是，对于极少数具有先进意识的榜样模范来说，两种需求的顺序却可以被人为改变。”

    游红后知后觉，渐渐意识到游秒是在说她。

    游秒慷慨陈词：“追求自由，向往文明，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继续坚持下去，你迟早要遇到很多障碍，付出很多代价，但是云雨初霁方现虹霓，相信我，届时你得到的总比失去多。”

    这么一大壶鸡汤灌进肚子里，游红即使没有受到感召后立刻就行动，想必也从中汲取了不少力量。

    原本犹豫不决，十分拧巴的心思也被不动声色地坚定了些许。

    游秒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根人骨，将立在游红面前的东山明珠一扫而碎。

    尽管这颗珠子与东山娘娘本源关系匪浅，在海市之中又带有玄异力量的发了很久的光。

    实际上从外部打碎它也只不过简简单单一个挥手而已。

    游红呼吸急促，近乎倒气窒息，然后看到结果后又慢慢冷静下来。

    茫然地盯着一地碎片，以及其它不容易被看到的什么同时随之碎裂的东西。

    游秒捏了捏她的肩膀，意有所指地道：“别为了纪念曾经发光的东西而忍受它的黯淡。毕竟……”

    东山娘娘早就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些用不到的废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