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早上六点。

    朝阳初生，朝潮初退。

    游秒睁开眼睛，感觉掌心有些痛，似乎被床板上的木刺划破了。

    他看见小屋门外，已经有提前等在那里的几道身影。

    他扫了一眼，确定都是自己不怎么熟悉的生面孔。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游秒心里清楚，恐怕要有一场硬仗要打。

    但介于屋中加上自己一共只有三个会喘气的，剩下的罗刹和晢蛇都不太好惹，这几位一大早上门的晦气玩家终究是没趁着游秒沉睡把他做掉。

    他捋了把脸，唤醒脸部的肌肉。

    然后一跃而起，活力满满地走到门口。

    “有事？”

    三男一女，看起来彼此颇为熟悉。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女的开口道：“小哥哥，东山那边的冰湖是你一个人舀干的吗？”

    这姑娘声音婉转如黄鹂，脸上也带着娇俏的笑意，眼睛下面的卧蚕，饱满的像是天边高挂的银月。

    既然摸过来了，想必早就打听清楚了。

    游秒没有耍花招，而是如实道：“是这样没错。”

    姑娘笑眯眯：“你是怎么做到的？有什么秘诀吗？”

    游秒：“秘诀倒是没有，只不过乘了道具之便。”

    几人愣了一下，姑娘试探道：“你的水卖完了吗？能不能分我们一点？”

    游秒看了看门外的景象，天光大亮，平素人迹罕至的小径上，出现了许多走走停停的“路过”之人。

    到底是新玩家，光天化日之下做不出强抢民男这种恶事，竟然还在有来有往地商量。

    游秒被他们的这种礼貌给感动了。

    他大方地道：“可以。”

    “真的吗？”姑娘这次不笑了，看样子却是要哭。

    她抽了下鼻子，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许。

    游秒倚在门边，笑起来有股劲劲的感觉：“你第一次做这个？”

    这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头发是自来卷，在晨光的照耀下暖绒绒的，巴掌大的小脸，轮廓很流畅，鼻梁和脸颊附近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雀斑。

    姑娘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有种被抓包揭穿后的糗态和初出茅庐的青涩，非常机灵活泼，面善合眼缘：“我、我比较老实。”

    她看起来就像是从小到大一直打乖乖牌的女学生，让人生不起什么提防的心思。

    游秒主动问：“你们要多少？”

    同行的三个男生中个子最为高大的一个向姑娘使了个眼色，游秒看见了，打断他们动作：“你直接说。别让她做传声筒。”

    男生一开口，露出一嘴黄牙，年纪轻轻，烟龄却不小。

    “剩下冰湖水中的一半。”

    他语气斩钉截铁，看起来老练狠辣，神情中却藏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逞强与不确定。

    游秒全程意外地好说话：“行。”

    黄牙沉不住气喜色上脸，连雀斑姑娘都激动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游秒却续道：“只要你出得起价。”

    迎着对面四人变得僵硬的表情动作，游秒温柔地保证：“我说到做到，绝不虚言。只要你、你们，还有小路那边的朋友们——”

    他挥了挥手：“——无论是谁，只要出得起价，冰湖水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雀斑姑娘最先打破僵局：“这是应该的，小哥哥弄来冰湖水想必也不太容易，怎么好意思白要你的东西。”

    他们上门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只是前面洽谈太顺利了，导致玩家们期待值过高，以为游秒好糊弄。

    游秒感觉掌心的痛变本加厉，他把手掌从门板上拿开，对着晨光去睨视，想寻找疼痛来源的伤口。

    但他什么都没发现，想必是很小的木刺。

    雀斑姑娘和黄牙又说了什么，他没注意听，大概是讨价还价的话。

    游秒被这种痛楚搅弄得十分烦躁。

    他摆手道：“用积分换吧，一口价，50积分一份湖水。出得起就来。”

    雀斑女孩泫然欲泣：“我、我才刚进游戏没多久，上、上哪去找那么多积分？”

    她长相并不十分精致，但气质却很甜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杏子一样的眼睛转得湿漉漉的。

    “怎、怎么？”雀斑姑娘单手掖了掖头发，注意到游秒看她，含羞带怯地低头问。

    游秒：“怎么你们藏拙示弱的时候，都爱装口吃？”

    雀斑姑娘一惊。

    游秒笑了笑：“珠玉在前，你的演技有些相形见绌了。”

    他单手抓住了雀斑姑娘沉寂良久的另一只手。

    对方的指尖，还夹杂着一枚淬了毒的长针。

    “啧啧啧。”游秒说，“这是什么？道具？”

    雀斑姑娘恼怒地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

    游秒将长针收起来，高兴道：“最近是不是旺事业运，这张开得好轻松。”

    道具就道具吧，道具也行。

    游秒举起雀斑姑娘的手臂，对有意无意望向这里的玩家们宣布：“就像她这样，没积分的可以用道具折现，为了效率，你们最好提前把道具准备在手里。”

    众人面面相觑。

    游秒欲要将长针收进背包，可是失败了。

    他面上丝毫没有破绽，神色自然地试图将长针收进【宝葫芦】，结果却再度失败。

    不仅失败，游秒根本没办法从背包中取出【宝葫芦】，更别说使用。

    怎么回事？！

    游秒预感大事不妙。

    他在面上一片平静坦然中尝试数次，发现，自己的背包无法使用了。

    与此同时，被他抓住胳膊的雀斑女却将脑袋凑到游秒面前，笑嘻嘻道：“怎么啦小哥哥，你怎么不对付我呢？”

    游秒：“……”

    游秒伸出掌心仍在不断抽痛且痛苦愈演愈烈的手将雀斑女孩的脑袋人工安装在她的身体上。

    叹了口气：“就说眼熟，原来是你。”

    换个发型，再去掉雀斑，增加小痣的皮肤细节后，眼前的雀斑女孩，分明是新人场副本中遭遇开局杀、落地成盒的未知名女玩家。

    游秒：“我解释一下，你当时死了其实不能怨我，所以没必要跨副本报仇，真的。”

    黄牙的面孔受海风一吹，开始皲裂脱落，露出另一张熟悉的脸。

    高博。

    竟然是高博。

    游秒纳了闷了，难道蓬莱岛也过复活节，定期把玩家之前直接间接弄死过的人聚在一起谈谈？

    这个解释不了，高博确实是自己弄死的。

    但，死都死了他怎么又活过来了呢？

    游秒：“打道德牌？”

    他轻轻笑道：“可惜我问心无愧。成功杀人后仍自我感觉良好。”

    游秒并不焦急，他记得睡前为了随机应变。联络符特意从包里拿出来了，只要用联络符呼唤她的队友，她一定能逆境翻盘。

    好心情只维持了一秒。

    空荡荡的桌面，哪里都没有所谓的联络符。

    这场杀局想必是提前准备好了的。

    游秒气得折断雀斑女该偷袭的手腕，恶狠狠道：“你们真坏，为什么要逼我？”

    他毕竟不是专业的，身上果然被划了几道口子。

    忽然，一个矮个子人影不知道从哪里跃出来，趁对方在与雀斑女孩周旋时，恶狠狠将一只白爪完全穿透了游秒的心脏。

    这样的伤势必死无疑，游秒感到眼前一黑。

    怎么说呢？

    疼痛，但不如想象中疼痛。

    甚至不如掌心的木刺带来的疼痛。

    游秒睁开眼睛。

    他还躺在木板床上，游红在挑灯夜读。

    自然摆放在身边的手掌被游晢毒牙像长钉一样咬烂钉穿。

    这想必就是幻境中疼痛的来源吧。

    “什么时候中招的？”游秒喃喃自语。

    “你猜？”不请自来的散乱客诡笑道，“在海市上的许诺，你有做到吗？”

    交易？交易！

    这是那桩与缝口鬼交易未完成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