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仅护送至溪木镇，因此后面的旅途对冒险者们来说才算是真正的开始，再往北方就只能依靠双脚，因为已经没有能过车马的道路。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众人才终于迈开了步伐，冒险者们一直喝到很晚，现在也有人揉着太阳穴来缓解宿醉带来的头痛。这次魔域之行应该在他们的生涯中是最轻松的一次了，高阶冒险者众多，还有神使钦定的向导，对魔王的相关信息也了解充分。

    队伍行走在树林间的小路上，树木高大阴翳，即使是正午也显得很昏暗。莉雅持杖走在最前面，她将魔王图章挂在胸前，以免有些不开眼的魔物放冷箭。科沃德以保护向导的名义跟随在身边，并殷勤地为莉雅劈开树枝，拉莉雅越过泥坑。

    他对莉雅胸前的那个图章感到非常不适，就像看到莉雅额头的魔王印记一样。但莉雅含糊其词，说这个是湖光仙女给的，能震慑弱小的魔物，让它们不敢靠近。无论这套说辞科沃德是否相信，但事实上的确一行人没有见到任何魔物就到达了第一天计划的落脚点，迷雾森林外围。

    无论是莉雅所谓的图章震慑住了魔物，还是魔王下了命令，亦或者仅仅是因为人数众多，但这一天的魔域之行的确非常顺利，这更给了大家击败魔王的信心。

    莉雅很快找了个理由离开了队伍，走到树林深处，确认没有人之后掏出了一条老鼠尾巴，在身前摇晃。矮妖逐渐化形出现，然后扯开自己的胸膛，里面有一封维特寄来的信，莉雅拿走信件，将尾巴塞进矮妖嘴巴的缝隙里，看着矮妖融入空气后才展开信件开始阅读。

    开头和以前一样，一边讽刺莉雅办事轻佻一边赞颂魔王的伟大，莉雅直接略过。信件接着对莉雅之前提出的计划做了一些回应，除了细节部分稍有修改之外基本都按着莉雅的剧本在走。最后添加了魔王的要求，削减人数这里莉雅没意见，毕竟真正的战斗力只有百人左右，剩下的都是充数的。而要莉雅每天抱着写故事的心态去记述冒险者们的行动可就不大好办了，毕竟每天连给魔王传递消息都需要偷偷摸摸，就更别说花一整晚去写冒险者们的事情，一定会被怀疑的。

    莉雅也想过要不要干脆把信件的事情公开化，就说是在和湖光仙女通信，这样还能以“湖光仙女想了解大家“为由直接让冒险者写自己的故事，莉雅收集之后直接送出去就行了。但一是矮妖太惹眼了，这种形象怎么看都不会被湖光仙女选做信使，二是莉雅现在位置特殊，虽然基本上算是得到了大多数冒险者的信任，但她随时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每天收发信件这段时间自己的消失已经让某几个多疑的冒险者警觉了。莉雅毫不怀疑当自己形象崩塌时会被立刻枭首，然后安排一个魔王爪牙引诱冒险者落入圈套的罪名。

    莉雅用法杖抵住信纸，念了几个咒词，信件“嘭“地一声爆燃起来，瞬间就烧干净了。她微微皱着眉头走回营地，很多双眼睛都暗暗盯着莉雅，虽然她只离开了很短的时间。莉雅悄悄记住怀疑自己的冒险者们的特征，在心里盘算着削减冒险者数量的计划，以及在这个计划中必须要出现的冒险者名字。

    次日清晨天刚亮莉雅的队伍就开拔了，莉雅重新拟定的计划魔王当晚就受到了回复。除了火烧迷雾森林的提案被否决外剩下的都按莉雅的意思执行。

    进入迷雾森林后这次的冒险才算真正开始，在这里莉雅的队伍遭到了零星的魔物袭击，在压倒性的人数和实力面前，战斗没有任何悬念。但队伍还是开始逐渐减员，一些掉队和落单的冒险者们都在一声惨叫后失去了踪影。科沃德赶忙下令，让队伍走得紧凑些，不要贪图路边的药草和矿石，上厕所必须组成三人小队一起去。但这毕竟是一堆自由惯了的人，这个队伍也是临时拼凑成的松散组织，命令并没有多大效果。

    迷雾森林四季迷雾环绕，常年不见太阳，大多数挑战魔王的勇者都是在这里死掉的。有人提议能不能把森林烧掉，立刻遭到了莉雅的阻止。莉雅的理由也很直白，一是烧掉森林必然会引起魔王注意，届时可能会让魔王逃走。二是有莉雅作为向导，大家不会迷路，没必要多此一举。

    莉雅高举烛台走在最前面，无风也经常发出细细簌簌声的树木在烛火的照耀下变得安静了，各种毒虫赶忙爬到阴影里，烛光穿透迷雾，即使队伍最后面的人也能隐约看到前方橘色的火光。

    到达预定的营地时差不多是下午茶时间，营地是一片没有树木的石头滩涂，旁边一片青黑色的湖泊飘荡着不祥气息。这里原先是兽人部队的驻扎地，被莉雅要来当营地了。一些有经验的冒险者很快指出这里原先应该是兽人的部落才对，莉雅的解释是兽人食量大，每到一处当地的飞禽走兽都会被狩猎一空，因此会不断地在几个地区之间进行迁徙。无论众人相信与否，这里的确是作为营地的不二之选，没有人会愿意在爬满虫蚁的森林深处睡觉。

    清点人数后发现少了将近五十人，都是最低等级的冒险者，也没人知道它们是被森林里的魔物杀了还是偷偷逃了。如果能保持这个减员速度，应该不用特地安排战斗，带着冒险者们多绕两天岂不简单得多。莉雅不禁这么想。

    莉雅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因为今天晚上要去偷袭兽人营地。莉雅会同冒险者推举出来的几名首领聚在一起讨论最后的细节。

    “兽人真的会在这个地方吗？“科沃德问。

    “湖光仙女说的，不会有错。如果不在，我们退回来就是了，没有任何损失。“

    “能不能直接绕过去，两百多兽人也不是那么好打的。“问话的叫卢瑟福，是一名五级冒险者，也是最底层冒险者推举出来的发言人。

    他的提问遭到了其它几名冒险者的嘲笑，在高等级冒险者眼里兽人并不算什么，除了力气大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要不被察觉地绕开的话要多走出两天的路程，而且也不能保证其它路上不会碰到棘手的敌人。“莉雅没有理会那几声嘲笑，依旧温柔耐心地解释道。

    “人员不能全部派去吧？“科沃德说。

    “当然，总体是以自愿为原则的，愿意去的就一起去，想驻守营地的也可以留着，但我觉得至少要凑齐一百人的队伍，这样把握会大一些。毕竟我不知道四狂奥克是否会在这个营地。“

    “嗯，我之前一些冒险者的队长们商量了一下，它们也是这个意思。留一部分人驻守营地，剩下的轻装突袭兽人部落。“

    科沃德拿出了冒险者的队伍名单。名单主要是按队伍划分的，一些独行冒险者也被要求组成了临时队伍，以便消息的传达和人员合作。

    “这几个队伍主动要求驻守营地。“科沃德指了几个队伍名字。

    果然谨慎，莉雅心里冷哼一声。那几个队伍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莉雅，还悄悄盯过莉雅的梢，这次主动表示愿意留守营地也是出于对自己安全的考虑。但莉雅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它们自己提出倒让莉雅省却了不少麻烦。

    “那就尊重他们的意思，让其守卫营地吧。剩下的冒险者呢？都是愿意去的？“

    “三级以上的队伍都统计出来了，就是四五级的还没把消息汇总过来。“科沃德说到这里轻蔑地瞥了一眼卢瑟福。

    “那个，四五级的队伍大多是临时拼凑的，队伍内部分歧比较大，所以那个，他们还在讨论。“卢瑟福说道。

    “既然是临时拼凑的队伍，意见不同也正常，那之后就麻烦卢瑟福先生，您去和他们说一声，愿意去偷袭兽人部落的晚上和我们一起出发，愿意留守营地的也不强求。“

    “那个，好的，好的。“

    “科沃德队长，我这里还有个提议，希望您能听一下。“这次会议的重头戏莉雅其实放在了这里。

    “您才是我们的首领，掌灯者您不用客气，有什么请直说。“科沃德不愧是贵族出生，言谈得体而有礼。

    “我看刚才您给的驻守营地名单里，没有特级冒险者队伍，我希望能留下一个擅长防御和坚守的。一方面是增强这里的守备力量，如果不小心又高阶魔族的出现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一方面我们这次突袭只带基本装备，很多贵重的武器道具都需要留在营地里，作为特级冒险者的你们当然不屑于做此蝇营狗苟之事，但保不齐……“

    “呵，掌灯者说得有理。“科沃德看着卢瑟福冷笑了一声，说：”我这里正好有个推荐的队伍，他们队伍里有八个人，但却有两名重装战士和两名光明术士。“

    “您是说‘烈阳要塞‘吗？“莉雅问。

    “没错，我觉得他们完全能胜任。“

    “那他们会同意留守吗？“

    “这个掌灯者大人您不必担心，我去和他们说。“

    “那就有劳科沃德队长了。“

    莉雅盯着名单继续回忆还有哪些冒险者怀疑自己的身份。

    “队长先生，虽然我们此去并不远，但如果遭遇以外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退回营地，我觉得最好能在半路上也留几个队伍，确保退路的同时前后都能有个接应。“

    “掌灯者大人真是心思缜密，不像我等只会打打杀杀。那您看留两个三级小队可以吗？“

    “科沃德队长过谦了，能成为特级冒险者的有谁会是等闲之辈。我觉得普通三级小队可能难以应付突发情况，我建议把这几个队伍留半路上。“

    莉雅在名单上指了三个队伍名称，继续说：“三个队伍一二三级都有，可以让三级队伍驻扎在路中央，二级和一级队伍隐伏于树林中。“

    “掌灯者大人的意思是让三级队伍做诱饵？区区魔族至于如此谨慎吗？何况我们这次是偷袭，愚蠢的兽人在被吓死前能拿起武器就不错了。“

    “小心无大错，平安无事自然最好，就怕出现意外。是我请各位一同去讨伐魔王，我也希望能同各位一起回到博德城。“

    “哈哈哈，还劳掌灯者大人挂心，真是有些惭愧。那我推荐两个潜伏能力出众的特级冒险者吧。“

    “不必不必，这几个队伍就行了，如科沃德大人刚才所说，此行不大可能出意外。据我平时观察，这三个小队本来就互相认识，而且做事稳妥，应该会有很好的配合。特级冒险者是我们珍贵的战力，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应该一起行动。“

    “行，那就依掌灯者大人所说。“

    “就怕他们不愿意。“

    “哈哈哈，掌灯者大人不必多虑，我去和他们说。“

    “队长先生和他们也熟识？“

    “这个倒没有，特级队伍的我倒基本都认识。冒险者选择留守营地的大多是惜命，选择和我们一起去偷袭的大多是想去杀魔兽拿赏金。等下我和他们说我们队伍狩猎到的兽人都送给他们，他们也就没理由不答应了。“

    “那就劳烦队长先生了。“莉雅此时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接着众人又讨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后就散会了。

    莉雅在营地边缘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把信写好并悄悄送了出去，她现在要抓紧时间休息，因为今晚注定无眠。

    入夜后气温降低，迷雾森林里的水汽凝结成露水让雾气消散了一些，一轮新月洒下暗淡的白色光芒。魔兽在夜间的视力通常要好于人类，因此很少有人会在夜间行动。但兽人和人类一样，在晚上视野受限，是最脆弱的时段。

    四五级冒险者出征意见经过了很长时间才收集完毕，大多数都选择固守营地，讨伐兽人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些困难了。最后的突袭队伍是由八十多人的特级队伍作为核心的两百人小队，大家都身经百战，对上数量上基本一致的兽人是能毫无悬念获得胜利的。之所以这么谨慎是担心四狂奥克在营地中，虽然科沃德多次向莉雅表示己方有信心能击败奥克，但莉雅坚持说希望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队伍轻装出行了，只带了必要的武器和药水。莉雅这次没有走在最前方，而是被几名特级冒险者围在中间保护着，众人都被光明魔法施加了体力增益，行动速度很快。从天完全黑下来直到月亮升到头顶，众人才接近了兽人营地。

    大家放慢脚步，用布裹住盔甲避免发出金属碰撞声。几名刺客先行离队，收拾掉了躲藏在树上的兽人暗哨。莉雅在大家的拱卫下来到了一处较高的地方，这里可以看到兽人营地的情况。

    营地建在一片缓坡上，用削尖的木头随意围成栅栏，四方留有缺口作为进出，出入口处有篝火燃烧，并配有兽人守夜。营地里的兽人三五成群露天躺着睡觉，营地中央有一顶帐篷，帐篷很简陋，就是用木头撑起来的破布，但帐篷规模很可观，如果不嫌挤的话这次的冒险者可以全住进去。倘若奥克在营地，那无疑就睡在帐篷里了。

    冒险者们分出一部分人手，绕着营地边缘，以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距离悄悄潜行到了营地另一边。遥遥看见对面蓝色幽光闪烁了几下作为潜行到位的信号，莉雅举起了烛台。烛火光线微弱，但穿透力极强，作为突袭信号再合适不过。光明法师开始给所有人施加祝福和增益，黑暗法师则开始念火球魔法的咒语。一些兽人卫兵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先是一点让人心生神往的烛光出现在营地不远处，然后出现了光明魔法特有的米白色光芒，再接着就看到红白色的火球如同雨点一般像营地飞来。

    兽人卫兵大声呼喊，用石头敲打一片悬挂在木桩上的铁质胸甲。兽人们在睡梦中被惊醒，一睁眼就看到无数的火球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火球的目标是营地中央的大帐，先对可能出现的奥克进行重创才是这一次偷袭的首要目标。

    火球在落地后旋即爆炸，火光迅速吞没了帐篷。一些兽人嘶吼着冲进帐篷，想从里面将一些物资抢救出来，然后很快就被接下来的火球淹没了。几波法术之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听到四狂奥克那标志性的战吼，说明他不在这里。帐篷逐渐垮塌，火光照亮了整个营地。

    兽人们在惊惧和愤怒中拿起了武器冲向射出火球的方向，但早有战士持剑等候。法师们停止了对大帐的攻击，也参与了对兽人的剿灭。战况完全一边倒，冒险者一方本身实力上就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同时还发起了偷袭。兽人在经历了两次冲锋后损失过半，冒险者见兽人士气大挫，抓住机会对营地进行突击。

    莉雅站在一开始的位置，并没有参与进攻，科沃德以保护掌灯者的名义站在莉雅身边。

    “看来已经结束了。“

    科沃德看着眼前令人满意的战况轻松地对莉雅说。

    “多亏了湖光仙女的庇佑还有队长先生的英明指挥，看来预言成真的日子不远了。“莉雅向科沃德微微鞠躬表示谢意。

    “哪里哪里，这多亏了掌灯者大人的指引，否则偶遇这样规模的兽人，要么进行一场恶战，要么只能悄悄逃走。“

    说道这里，科沃德一脸鄙夷地看着战场边缘，低声说道：“一群乞丐。”

    莉雅顺科沃德的视线看去，那里有十多名五级冒险者，有的在死亡的兽人身上翻找值钱的东西，有的在割兽人的左耳，更多的则是用劣质的匕首剖开兽人的胸膛，在心脏部位寻找魔晶。

    无论是第一轮的魔法饱和攻击，还是之后的兽人冲锋，这随行的几十名五级冒险者都没出过什么力，现在眼看战场外围已经安全了，五级冒险者反而第一个去搜刮战场。

    “队长先生请不要生气，要不怎么他们是五级，而您是特级呢？”老实说莉雅也看不上这种行为。

    科沃德突然冷笑一声，说：看来这财也不是那么好发的。“

    有名兽人没死透，在被割左耳时突然醒来，它一掌拍死了骑在自己脖子上的冒险者，忍痛将流出的肠子塞到肚子里，抓住一根粗壮的木棒站了起来。木棒横扫，冒险者像断线木偶一样在空中飞舞，残肢血液四处飞洒。

    一些冒险者注意到了兽人后拔腿就跑，另一些则还在专心在尸体中寻找黑色的魔晶，直到被自己的贪婪和大意断送了性命。事情发生在战场最边缘，一时竟无人能阻止这名兽人。

    “还请队长大人出手，救下这群可怜的人。”他们的生死对莉雅无关紧要，但自己的形象必须保持。

    “这是自然。”科沃德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看着兽人又敲死几名五级冒险者后才从容地拔出一柄飞刀，把玩了一下，接着吸气蓄力，飞刀破空而去，精准地钉在兽人头上。兽人的头骨很厚，但飞刀依旧没入刀柄。兽人并没有马上气绝，而是又击杀了两人后才轰然倒地。

    “队长神乎其技，让人佩服。”

    “哈哈哈，掌灯者过誉了，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战况已经非常清晰了，兽人们已经开始溃逃，但很快被之前就埋伏好的冒险者截杀，随着最后一只兽人被长戟贯穿胸膛，这一次伏击算是以完美的方式落幕了。

    科沃德和莉雅步入营地，腥臭味和焦糊味直冲脑门，地上满是兽人的尸体，期间混杂着少许冒险者的残肢，看来己方还是有所损失的。大帐已经完全垮塌，还未烧尽的木头点亮了这片空间，帐外用尖栅栏围了一圈，栅栏上零星插着一些风干了的人类头颅作为装饰。

    众人让开一条路，莉雅可科沃德在火光中走到大帐深处。里面有几个铁笼，里面关着人和一些魔兽，现在都已经被烧死了，乌黑碳化的皮肤裂缝里露出猩红的嫩肉，散发着让人作呕的焦香。

    莉雅跪到铁笼旁，毫不在意炭黑和血红沾污了自己雪白的长裙，她举起手里的烛台说：

    “愿你们的灵魂得以安息，原你们能在神国里沐浴主的荣光，你们已从肉体的枷锁中获得解放，我们将继承你们的意志迈向远方。”

    旁边众人也低头默哀。战死个同伴其实并不算什么少见的事，但烧死这些人的大火毕竟是自己引发的，内心的歉疚也没有那么好消除。但莉雅对此只字未提，大家也心照不宣，只是盯着那让人安心的烛光，借此驱走心底的不安和恐慌。

    莉雅起身，众人也停止了默哀。几名冒险者拖出了一个铁质的箱子，箱子上有水渍，应该是给被烧烫了的箱子降温的。

    科沃德用自己的佩剑很轻松就劈开了铁锁，箱子打开的时候人群中发出了一声细小的惊呼。箱子里被金银币填满，钱币间放了好几把一看就等级很高的武器。钱币在高温下融化了一部分，现在冷却之后将铁箱里的东西凝成了金银相间的一整块。

    不说别的，光是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已经不虚此行。

    还没等众人高兴，就隐约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声音刺耳难听，让人头皮发麻，不由产生一股不安的感觉。

    “是嚎鸮。”一名法师扮相的特级冒险者阴沉着脸说道。

    嚎鸮是一种类似火鸡的魔兽，长着一张人脸，遇到危险时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嚎鸮实际上没什么攻击力，普通的村民都能顺利斩杀，但它的叫声会引来众多的魔兽。即使如此，它依旧是很多冒险者喜欢的目标，因为其体内必定能找到一块鸡蛋大小的魔晶。

    “那边因该是营地的方向。”有冒险者这么说道。

    “别打扫战场了，我们马上赶回去。”科沃德立刻下令。

    虽然命令是下达了，但还是很难阻止人们搜刮兽人营地里的各类武器和金币，几个五级冒险者依旧用匕首在兽人尸体里翻找魔晶。

    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将队伍收拢，期间还有几名挖魔晶的冒险者嚷嚷着别管他。科沃德也不理会，队伍主力集结完毕后直接出发了。返回时轻车熟路，速度比来的时候要快得多，也不必在意可能发出声响引起魔物警觉。

    刚出发没多久森林里又发出了一声怒吼，这不同于之前嚎鸮凄厉的叫声，而是一声透着杀伐气息的雄壮怒吼。森林里的鸟类从睡梦中惊醒，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夜间的虫鸣戛然而止，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兽人战吼。”有人认出了这吼声。

    “应该是奥克的，就在前面，离我们不是很远。”

    兽人战吼是强化自己的一种手段，通常由队伍里等级最高的兽人发出，能给所有兽人施加一个力量和狂怒的增益。

    这吼声给了大家一个不好的预感，所有人加快了脚步。低价值的铁质武器和盔甲，装满兽人左耳的口袋被随意扔在了路旁。没有人再说话，在光明法师体力和速度增益的加持下，大家沉默着向前奔跑。

    路途过半，前方的道路有一片交战的痕迹，树木倾倒，泥土纷飞。十多颗还滴着血的头颅插在附近的树枝上，正是之前留作接应的三只小队。

    科沃德让同伴稍微探查一下现场，自己同莉雅一起将树枝上的头颅小心取下。

    “应该就是奥克。”

    同伴用手丈量着地上的脚印说道。

    突然，又是一声战吼响起，它像一把铁锤，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之前偷袭兽人营地时的轻松之情已经消失无踪。

    “是营地的方向，我们快走。”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现在问题的严重性，没有人废话，大家丢掉辎重，随科沃德的身影一起没入迷雾森林盘曲虬结的树丛中。

    莉雅在一名狂战士的搀扶下走得飞快。其实与其说是搀扶，更像是携带，莉雅被狂战士单手提着，脚尖偶尔能点到一下地面。狂战士力气很大，莉雅手臂被拽得生疼，但现在的情势没空去关注这些。

    随着渐渐接近营地，打斗声和怒吼声似有似无地传来，火光在树影里若隐若现。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些魔物，等级都不高，应该是被嚎鸮的叫声吸引过来的，它们没有深入营地，只是盘桓在外围，因为那里现在已经成了兽人的战场。

    奔袭而过的特级冒险者们随手就将挡路的魔物斩杀，头也不回地向着营地赶去。

    应该有数百人的营地现在只有一个三十人左右的小圈，在几名特级冒险者的带领下苦苦支撑。兽人们似乎并没有群起而攻，他们围成一个圈，防止冒险者逃走。

    兽人比人类要高大壮硕，而在这些兽人中，一只兽人以比同伴大出一倍的体型在魔物中显得鹤立鸡群。他挥舞着玄铁白桦做成的狼牙棒，与一名重装战士交战着。但其实只能说是重装战士在单方面挨打，他只能不停用手中的塔盾抵挡兽人的攻击，将身体尽可能缩在盾牌后面。塔盾已经变形，上面精美的装饰也剥落干净，光明法师的增益几乎不间断地在他身上亮起，但依旧能看出他非常吃力。

    这位高大的兽人无疑就是奥克了，他在魔王的命令下配合莉雅的行动。先是腾出了一个兽人营地让莉雅一行扎营，然后在另一个营地里部署上懒惰弱小不听话的兽人，借此机会也进行一次清洗。然后让手下在冒险者营地附近放了一只嚎鸮，嚎鸮亮丽的外形在夜晚十分显眼，对嚎鸮的狩猎引来了众多魔兽。奥克先击杀了半途的三个冒险者小队，在这里他真要感谢一下莉雅，提前告知了应该会有冒险者潜伏在附近，否则就这么冒冒失失袭击路中间的那几个冒险者，说不定还真要吃个大亏。

    莉雅希望奥克能将半道上的冒险者全部袭杀，而营地里这几个要留活口，直到莉雅一行到来。奥克遥遥看到一点橘色的灯火出现在营地边缘，他知道莉雅已经来了。奥克后撤一步，狼牙棒重重砸在地上，双手锤击结实的胸肌，仰天发出战吼。其它兽人受此刺激攻击力量和速度明显提升了一个层次。

    “杀了奥克！解救同伴！”

    科沃德拔剑前指，返回的冒险者们其实不需要科沃德做出指示，已经以各自小队为单位杀向了兽人队伍。经过奥克战吼加持的兽人小队与之前袭击的兽人营地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双方竟打得有来有回。

    奥克重新拾起狼牙棒，朝着已经疲态尽显的重装战士迎头砸下，即使有增益加持，战士的双腿依然应声而断，凹陷的盾牌覆盖在倒下的战士身上，血液从盾牌下汩汩流出。

    失去了重装战士的阻挡，后方的几名法师完全暴露在奥克身前，奥克硬接下几个快速吟唱射出来的小型火球，火球就在奥克身上爆炸，只留下小小的灼伤痕迹。狼牙棒横扫，两名术师和地上躺着的三名伤员瞬间肢体破碎。看着特级小队团灭后奥克才回身同之后支援的冒险者们作战。

    然而特级冒险者毕竟有自己引以为傲的实力，即使是魔王坐下四狂之一也倍感吃力，尤其是独自面对数十人时。其它兽人要么被缠住脱不开身，要么已经被冒险者击杀，胜利的天平渐渐向对方倾斜。

    五名重装战士一同抗住奥克的攻击，他们身上的增益光芒耀眼得都块凝结成实体。远处弓箭手不停向自己射箭，箭支穿过铠甲的缝隙扎到自己身上，不得不说他们射得非常精准。黑暗法师用冻结法术躲在远处不停向奥克吹冷气，奥克现在每次动作都会感到关节刺痛。还有最惹人厌的战士和刺客，他们抓住一切机会将剑刃戳进自己的皮肤，没过多久奥克就已经鲜血淋漓。

    本来奥克是准备冲进特级冒险者队伍里大开杀戒的，但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被自己称为虫蚁的人类的力量。奥克不会违抗魔王的命令，所以他会遵照莉雅的意思，戏耍几名特级冒险者直到莉雅所在的队伍回援。之后的戏码莉雅建议奥克直接退走，但奥克也并不介意杀光所有入侵迷雾森林的人，因此虽然这次奥克没带多少兽人来，但都是手下的精英。如果这些冒险者很弱，那他们是没有进入魔城迷宫资格的。

    然而现在的奥克毫不怀疑，这些冒险者如果战斗再激进一些，自己很有可能已经命丧当场。他们现在之所以攻击得如此保守，只是不希望再出现伤亡。

    奥克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最后一只兽人也在冒险者的围攻中倒下，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这群人的对手。有些轻敌了啊，奥克这么想着。莉雅站在战场的外围，冷眼看着奥克陷入苦战，无论哪边胜利，都对莉雅之后的计划没有影响。莉雅给了奥克两个方案，但奥克真的不想选择败退一途，只是现在已经没得选了。

    正当奥克且战且退寻找机会时，奥克突然觉得身体像是陷入了沼泽中，动作变得缓慢，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这是禁锢法术。丰富的战斗经验告诉他，必杀技能要来了。奥克忍着身体的疼痛以透支体力的方式再次发出一声战吼，借着这强心针一般的增益加成，他下意识侧身躲避。一道蓝光从自己眼前划过，肩膀连带右手被斩了下来，血液喷涌，站在前排的重装战士被淋了一身。

    这是科沃德，他手握秘银剑站在重装战士的后方，刚才没有削下奥克的头颅似乎让他很气馁。但这没有关系，同样的事情再重复几次，奥克早晚会倒下。光明法师重新给他施加速度和力量的效果，两色光线在他身上交替闪耀。

    现在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奥克多想了。奥克左手砸向大地，在扬起的石块烟尘中捡起狼牙棒，他再次发出战吼，这一次的吼声不同以往，震得所有人头疼欲裂。光明法师赶忙编制柔光护罩，将战吼的影响范围限制住。

    奥克左手握持着自己的武器，遥遥指着莉雅，以咬牙切齿的语气吼道：“湖光仙女！掌灯者！”

    然后就将狼牙棒掷向莉雅。

    “保护掌灯者！”科沃德赶忙大吼。无需多言，附近的冒险者已经拼命救援，有的用法术或箭支飞刀轰击狼牙棒，有的持剑或持盾挡到莉雅身前，也有的从一旁扑倒了莉雅。狼牙棒终于在一名重装战士的塔盾前停下了，盾牌被砸出一个凹坑，战士也显得很难受，应该是受了内伤。

    包围奥克的阵型被这突然的一击所拉扯，没有人会想到奥克居然会在关键时刻舍弃自己的武器。

    奥克嘶吼着冲向莉雅，路途中他凭借肉体的强悍硬接下了刀斧的劈砍，几名冒险者在他野蛮的冲撞中负伤。

    冒险者追着奥克的步伐赶忙集结到莉雅周围，光明法师的防御增益一层摞一层向莉雅和他身前的冒险者身上招呼。

    奥克拾起狼牙棒，就在大家以为他又要投掷的时候，奥克则向侧边一个跳跃，落到了包围圈外围。

    “他要逃！拦住他！“

    科沃德喊道，弓箭和黑暗法术如雨点一般向奥克招呼，几名法师不约而同开始编织锁链魔法。奥克没有理会这些快速吟唱所射来的低级魔法，弓箭在仓促下射出也有失准头，大多被盔甲所挡下。奥克高高跳起，重新将狼牙棒掷向莉雅，那些法师不得不中断锁链魔法，重新为莉雅等人施加防御增益。

    奥克借助这奋力一投的力量，身体远远落向森林茂密的树丛中。又是一声战吼，奥克将速度提升到极限，他冲撞树木的噼啪声很快就随着惊起的飞鸟一起隐没在视野远方。

    “哎！”科沃德重重叹气，一百多年了，这一百多年再没人击杀过四狂，而刚才明显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科沃德确信，再让他斩出一剑，一定能杀死奥克。

    这次的讨伐队伍毕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实力尚在但默契欠缺。普通战斗还好，能各司其职，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就容易各自为战。刚才如果大家没有一窝蜂去保护掌灯者，如果战场外围也能安排两队冒险者，如果有人继续牵制奥克，如果防御增益能够有序进行，如果锁链魔法没有被打断。有太多的如果，其中只要有一个成功，他们都能达成击杀四狂的成就。然而现在众人脸上都写满了不甘心。

    科沃德从奥克遁走的方向收回目光，他知道自己作为队长现在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做。

    “光明法师救治伤员，一半人继续警戒，一半人以原冒险小队为单位行动，稍微清除一下被嚎鸮吸引过来的魔兽。”

    科沃德走到莉雅身边：“掌灯者大人，您没事吧？”

    莉雅虽然之前和奥克商量好了，但也被吓得不轻。按约定狼牙棒会与莉雅擦身而过，莉雅却毫不怀疑即使被其带起的劲风擦到自己也会受伤。好在十多名冒险者的快速行动让莉雅毫发无损，但她当时被一名刺客职业的冒险者扑倒在地，现在衣服伤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多谢队长先生挂心，我不碍事，您还是去看看伤员们吧。”

    “我已经吩咐光明法师去进行救治了，但看现场的惨烈程度，恐怕情况不容乐观。”

    留守营地的冒险者几乎全灭，毕竟大多都是最低等级的。

    “科沃德，瑞尔吉尔还活着！”有人向科沃德喊道。

    “抱歉，我过去看看。”科沃德向莉雅说。

    “我和你一起去。”

    莉雅和科沃德走到战场中心，光明法师们正在尝试救治没咽气的冒险者。

    科沃德走到一位血泊中的重装战士身前单膝跪地，这就是莉雅一行人刚赶回来时看到的那位重装战士，他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瑞尔吉尔，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科沃德。”科沃德俯身对战士说。

    “我、我、我……咳咳……呃，咳……”

    瑞尔吉尔呼吸急促，眼睛瞪得很大，一开口就有血沫咳出。

    瑞尔吉尔情况不容乐观，双腿折断，骨头刺破皮肤露了出来，胸前的铠甲凹陷出一个大坑，看样子肋骨应该没剩几根完好的，右手被已经变形的盾牌后面的把柄卡住，指头像蚯蚓一样，紫红而蜷曲，血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滴滴答答顺着铠甲缝隙流出，浸染到他身后扶坐着的光明法师法袍上。

    科沃德以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旁边的光明法师，他在对瑞尔吉尔进行进行恢复法术和疗伤法术的施展。

    法师以微小的幅度摇了摇头，大家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瑞尔吉尔，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科沃德对生命快速流逝的瑞尔吉尔问道。

    但得到的只是短促的呼吸，无力的咳嗽将鲜红色的血液溅到了科沃德的脸上。

    “请让我来。“出声的是莉雅。

    大家为莉雅让开一条路，莉雅跪到瑞尔吉尔身边将烛台高高举过头顶，灯光的火焰似乎明亮了一些，然后烛台倾斜，几滴蜡泪滴落。蜡泪带着柔和的光，温暖了瑞尔吉尔逐渐冰冷的躯体。他急促的呼吸逐渐放缓，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

    “瑞尔吉尔？“科沃德赶忙呼唤。

    “科……沃德？“瑞尔吉尔的声音非常虚弱。

    “瑞尔吉尔，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瑞尔吉尔目光四处游弋，因为缺血，他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几次呼吸之后他才用微弱的声音缓缓说出之前的遭遇。

    莉雅一行离开后，瑞尔吉尔所在的小队作为唯一的特级小队，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里的指挥者。除了十多人的守夜队伍，剩下的都去休息。然而有一群五级冒险者，因为从来没到过迷雾森林，便商量一起在营地附近探索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稀有的植物和矿物。瑞尔吉尔他们也没去干涉，毕竟事不关己，如果被强力的魔兽杀了也就杀了，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们能在对抗魔王中出力。

    没过多久，五级冒险者们就发现了一只长者人脸的火鸡模样的魔兽，虽然没见过，但经验告诉他们这只魔兽体内一定有魔晶。

    因为拿不准这只魔兽有多强大，冒险者们很是做了一番准备。其实说是准备，主要是讨论了在打不赢的情况下如何互相掩护着逃回营地。但他们没想到狩猎会这么顺利，七八名冒险者同时射出箭和弩，瞬间就把这只魔兽钉在了地上，大家这时也没敢贸然靠近，而是在远处遥遥看着，准备等魔兽完全咽气之后再过去。

    嚎鸮比较少见，但并不难捕杀，虽然其爪子像刀刃一样锋利，但并不算太大的威胁。重点是别让它叫出来。有经验的冒险者会悄悄靠近，然后迅速冲过去一把捏住嚎鸮的脖子。如果要抓活的就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两只爪子就行，如果要杀了更简单，把头拧断就可以了。

    几名冒险者看着嚎鸮的腹部逐渐吸气而鼓胀，以为是要喷吐毒气或者释放爆炸类技能，退得更远了。就这样，因为无知让嚎鸮能够发出吸引魔物的叫声。嚎鸮毕竟也受了重伤，叫出这一声之后就慢慢死掉了。

    瑞尔吉尔它们在睡梦中被这一声惊醒，它们也拿捏不定是什么声音，直到看见几名五级冒险者拎着嚎鸮得意洋洋走回营地。见到这只鸡身人面的怪鸟时，瑞尔吉尔就知道坏事了。他们赶忙叫醒还在休息的冒险者，穿戴好装备，做好迎接魔兽群的准备。

    当他们还在向普通冒险者解释问题的严重性时，大家都听到了一声兽人的战吼，来自莉雅一行突袭的方向。声音洪亮而雄浑，瑞尔吉尔第一次听到这么有力量的兽人战吼，他确信这就是奥克。

    这是奥克在袭击半路上的接应小队时的事情，但瑞尔吉尔他们不知道具体距离，因此拿不准是在营地里遭遇了奥克，还是奥克被嚎鸮的声音引了过来。

    但此时已经没空想那么多了，无论情况如何，自己该做的事情都一样。营地周边树影晃动，魔兽的叫声此起彼伏。

    魔兽间也有地盘纷争，也有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但在面对人类时却会团结一致。

    瑞尔吉尔他们将四百多人分成了十二个队伍，每个队伍都有至少一个三级以上的冒险者小队坐镇，每个小队各自为战。

    初期打得非常顺利，赶来的魔兽等级都不算高，而且冒险者人数众多，徘徊在营地边缘的魔兽眼见讨不了好，也渐升退意。这让众人士气高涨，慢慢从被动防御转向主动进攻，甚至还杀到了森林里。节节胜利让低等级的冒险者信心大增，在这里他们围杀了很多以前见到只能逃命的魔兽，大家相互配合着，掩护着彼此，己方伤亡小到可以不计。一天前还是陌生人的冒险者，在这一次战斗中成为了性命之交的战友，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关系就这么莫名其妙建立了起来，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就连资深冒险者似乎也在这样的氛围中找到了初出茅庐时自己的一腔热血。

    直到奥克的出现。

    一个兽人小队出现在营地边缘，成年兽人要比人类高出一半左右，而这一只小队的兽人体型更大，身上披挂着简陋的铁甲，手握长刀铁锤或者巨大的树干。而其中有一只比所有兽人都还要更高更壮，即使他站在兽人队伍的最后，其存在感也最为突出。

    这个小队大概有三十多只兽人，不急不缓地走入了战场。冒险者们也不再去追杀四散奔逃的魔兽了，而是慢慢聚拢到营地中心。如果能证明自己杀死了兽人的话可以评定为三级冒险者或冒险者小队，杀掉五十只兽人或者一只兽人百夫长的话能够评定为二级。在这里拥有这样实力的人或队伍也就一百多个。

    那只最高大的兽人走到队伍前方，打量着这四百多名鸦雀无声的人类，说：

    “半夜被人面鸟吵醒，干脆出来找点夜宵，没想到居然是顿晚宴，呵呵呵。”

    奥克的声音低沉而粗粝，他很少说话，这几段话是莉雅要求他说的，让他强调自己是被嚎鸮引过来的。

    “奥、奥、奥……奥克，是奥克！”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这么叫了一声。

    魔城四狂的名字也算是家喻户晓了，通常是用来吓唬小孩让他们别哭的，其中奥克的名头最为响亮。

    米诺陶洛斯和寇斯特常年在魔王城，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们的事情都是不知流传的多久的传说。萨秋波丝刚任四狂没多久，而且她主要指使手下做暗杀和绑架，都是一些重要人物，在民间威名不显。

    奥克可就不一样了，他率领着自己的军团四处劫掠，每到一处必然鸡犬不留。虽然奥克不一定出现，但稍微高等级的冒险者或多或少都接到过守卫村庄的委托，和奥克的队伍交过手。现在在场的冒险者中有一些人就是因为奥克的原因失去了亲人，更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因为奥克而成为冒险者的，毕竟奥克的手段真的太残暴了。

    当奥克真的出现在眼前时，冒险者们的表情不一而足，有惊恐有愤怒，有慌张有仇恨。

    奥克将玄铁白桦做成的武器重重插在了满地碎石的滩涂上，双手捶胸发出了一声战吼。吼声震耳欲聋，让脑袋嗡嗡作响，几名体质较差的冒险者还流出了鼻血。

    刚刚的战斗中满溢的人类荣光被吼碎，无论是经历灭家屠村的恨，还是面对残暴嗜血的怒，在生物求生欲前什么都不算。

    瑞尔吉尔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做出指挥，低级冒险者们就作鸟兽散。

    兽人们冲向冒险者队伍，手中粗糙的武器像镰刀一样收割着生命。

    近四百人的队伍其实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士气的崩溃才是致命的，人们你推我搡四处溃逃。一些有能力战斗的队伍也萌生退意，最开始铁桶一样的防御阵型被自己人裹挟着冲溃。原先在森林里观望的魔兽们也参与了这次围猎，它们当然没有敢进入战场中心，但逃散出来的低级冒险者们则成了它们今晚的加餐。

    奥克拔出狼牙棒，也加入了对冒险者的杀戮，这样的战场让他热血沸腾。

    奥克突然感到肩膀上被谁拍了一下，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下意识躬身躲避，一把匕首扎进了奥克的脖颈。幸亏奥克反应快，否则自己就被划破喉咙了。奥克拔出插在脖颈上的匕首，入肉不深，对于皮糙肉厚的兽人来说，甚至不如平时族群内部争斗的伤要来得重。刚一个照面就让自己流血，奥克不但没有愤怒，反倒让他感到了一丝兴奋。

    袭击的是瑞尔吉尔它们小队的队长，是一名特级女冒险者，职业是刺客。她自己可以吟唱隐匿魔法，靠着这一招偷袭杀死了很多强大的魔兽和魔族。他们小队的作战策略也是围绕队长而制定的，让两名重装战士吸引注意力，刺客队长隐伏在暗处寻找偷袭机会。

    一击没有得手，队长立刻隐藏身形远远遁走，躲藏在暗处。

    本来应该是在奥克察觉到之前就能下手的，但奈何奥克身形过于高大，队长即使高高跃起也距离脖子还有一段距离，队长只好攀住奥克肩膀，但就这么一点意外让这次堪称完美的偷袭以遗憾告终。

    队长耐着性子，反复对自己说一定要冷静，她冷眼看着同胞被兽人杀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机会又来了，奥克被一名重装战士和两名重剑骑士拖住了，二人配合默契。重装战士用盾抗住奥克的攻击，重剑骑士趁此机会斩击奥克没有被盔甲覆盖的双腿，奥克只得用手中的狼牙棒进行抵挡，双方一时陷入了胶着。

    队长看中机会，就在两名骑士攻击时，她也发动了自己的必杀一击。这次她没有再触碰奥克，而是蹬踏一名冒险者的肩膀跃到了空中，就在悄然将匕首划向奥克喉咙时，一股巨力袭来，她的意识就此远去。

    刚开始奥克承认自己有些轻敌了，险些被暗杀，奥克从那时就一直注意着身边的动静，但久久不见暗杀者现身。

    他只好亲自下场，与几名一级冒险者缠斗，但注意力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身后。在两名重剑骑士攻击时终于瞥到身后黑影一闪，奥克向后移动了一小步，躲开骑士重剑的同时，头也不回地将狼牙棒反手砸向自己后背。背部的铁质铠甲被打得裂了开来，奥克闷哼一声，这伤敌亦伤己的一招让他清除了这个队伍中最难缠的一个人。之后奥克虽然也在提防还有其他的高等级刺客，但直至莉雅到来，都没有人再能给奥克造成伤害。

    队长被奥克拍死在了背上，残肢嵌挤到铠甲的缝隙里久久没有脱落，随着奥克的行动而摇摇晃晃，它成了当夜所有幸存者一生的梦魇。

    这一战毫无悬念，奥克这边仅有五名兽人死亡，而人类这边只有二十多人依旧保有战斗力，他们聚在一起，围成了一个防御小圈子。奥克让兽人停止了攻击，自己则戏耍般地同最后的特级重装战士瑞尔吉尔玩着打地鼠的游戏。

    再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莉雅一行的出现让奥克不再需要维持这场表演，他和手下的兽人击杀了最后几名幸存的冒险者。

    瑞尔吉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慢慢变得袅不可闻。

    科沃德紧紧攥着瑞尔吉尔的左手，说：“有什么需要我转告你家人的吗？”

    瑞尔吉尔听到家人，眼神突然焕发了一点光彩，他做了几次呼吸后说到：

    “告……妻子……对不起……爱她……想念……再一起……花海……裙子……篝火……儿子……钓鱼……老约翰…………”

    瑞尔吉尔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看得到嘴唇的轻微蠕动，在一次无力的咳嗽之后，瑞尔吉尔完成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次呼吸。

    大家眼神悲伤，但都没有流泪，这种事情在冒险者中非常常见，能躺在同伴怀里说完遗言应该算是一种幸运了。众人同莉雅一起悼念了一小会儿就各自走开了。

    “那几个抓嚎鸮的傻子在哪里？”

    科沃德朗声喊道，没有人答话，没有人理会，甚至没有人与科沃德视线相交，大家都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不过所有人都能理解科沃德的心情，如果不是奥克突然出现的话，今晚的行动堪称完美。

    “队长先生，这些冒险者的尸体该如何处理？”莉雅走到科沃德身边问道。

    “架火烧掉。”科沃德的声音显得有些颓唐。

    一般来说，冒险者如果死了，会直接在原地火化，如果埋了会被各种魔物翻出来吃掉，而直接裸露在大地上的尸体极其可能变成活尸。

    对阵亡冒险者的处置是约定俗成的，不用吩咐和指挥，所有人已经分头行动。高等级的武器装备会被带走，而低级的或者损坏的装备将成为这些人的墓碑。

    冒险者们在工会注册时会发放一块拇指大小的铁质名牌作为自己身份的证明，如果战死，名牌将被回收，带回死者名牌的冒险者可以得到几枚铜币的奖励。冒险者工会里面有一堵墙用来悬挂名牌，无论生前等级如何，实力怎样，最后都会成为这堵墙的一部分。墙的最上方用粗犷的字迹写着“为人类的勇气献上永恒的赞歌”。

    四散的行李被集中起来，挑拣出需要的。原先刚好够吃的粮食现在充裕得过分。残破的武器被插到地里，在这里形成了一片剑冢。

    死者们的遗体已经集中到一起了，上面覆盖着枯枝衣物等引火之物。莉雅作为这里面地位最高的祭司，理所当然成为了主持者。她搜刮记忆想起几段以前听过的悼词，搭配临场发挥，也算是平稳地举办完成了这次简短的仪式。

    黑暗法师们向尸体施加火焰法术，很快这里就成为了一片火海，浓重的黑烟在无风的空地上笔直上升，火光照亮了迷雾森林的一角，莉雅高高举起烛台，微弱的烛火同黎明的阳光一起，驱逐了连接天地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