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血红，血红……

    蓓尔满眼都是这样的场景，泥水混着血水四处流淌。入村的道路两边随意地插着农具或者树枝，顶端则插着人头，蓓尔的心立刻被恐惧所侵占。随着她渐渐走进，失去生命的面庞也逐渐清晰可辨。

    村口的克里斯蒂老夫妇，脾气暴躁的里奥叔叔，喜欢开自己玩笑的安东尼奥，老和自家争抢牧草的罗伯特……以及，父亲和母亲。

    蓓尔撇到了父亲母亲的头颅，它们紧挨着插在同一个干草叉上，蓓尔赶忙把视线移开，她不敢去进行确认，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衣服。她坚信自己看错了，父母一定会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家之后父亲会责骂自己是不是又去哪里玩了，母亲则会袒护着自己和父亲争吵，自己则会和两个弟弟去炖甜菜，直到奶香让已经吵累的两人坐到餐桌旁。

    蓓尔加快了脚步，那把坏了的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手里滑落。她不再小心踩着石头跳过积水的坑塘，而是踢着红棕色的泥水和血水，从道路两边发白的无神眼睛注视下朝着家的方向进发。

    村子里只有十多户人家，蓓尔一家在村子里定居已久，相对来说位于村子中央。之前看到的那座塌了一半的房子现在就在自己身前，是凯文夫妻的。房子像是被山上的巨石砸到了一样，木头的立柱断裂，石制的墙壁开了个大豁口，房顶厚厚的茅草滑落在一旁，院子里躺着三具没有头的尸体。

    村子里十分安静，没有牛羊的叫声，没有狗吠，甚至没有鸟鸣。

    蓓尔看到了自己的家，奶牛棚已经完全塌毁了，几头牛死在一旁，身上被啃咬得稀烂。蓓尔跨过已经被破坏的栅栏，在院子里看到了父亲母亲的尸体。

    两人都穿着昨天的那套衣服，头已经被取下，现在正插在村口。他们都仰躺着，腹部被撕开，内脏四散，鲜红的血液即使被雨水冲刷过，也能在周围的泥土上看到好大一片痕迹。

    “爸爸……妈妈……”

    蓓尔不敢相信这样沙哑的声音是从自己喉咙中发出的，蓓尔现在心情异常混乱，她没有感受到悲伤或者恐惧，全身心都被不知所措的情绪所支配，直到——

    “姐姐？”

    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唤凭空出现，蓓尔猛然回神，没错，自己还有两个弟弟。

    蓓尔四下张望。

    “姐姐！”

    蓓尔找到了声音的源头，那是堆在牛棚旁边的干草垛。而同时自己的弟弟也挣扎着从里面爬了出来。

    “多尔！”

    蓓尔呼唤着自己弟弟的名字，将他从散发着霉臭味的干草堆里拉了出来。

    被称为多尔的男孩子十岁上下，还不等站稳就扑到了蓓尔怀里大哭了起来。蓓尔似乎是被这一声哭喊所提醒，各种情绪入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她和弟弟互相拥抱着跪坐在泥泞的院子里哭作一团。

    “纳尔呢？”蓓尔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向眼前还在哽咽难言的弟弟询问另一名家人的去向。

    多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蓓尔紧紧牵着多尔的手，进入了自己的家。

    房子里一片狼藉，有打斗的痕迹，地上有几摊血，已经半凝固了，踩上去有点粘鞋。

    厨房里的食物被扫荡一空，无论在挂在墙边的熏肉还是放在架子上的干酪，甚至连藏在壁橱最上面不让弟弟们偷吃的蜜罐都被拿走了。

    房子不大，蓓尔最后在放农具的仓库里找到了另一名家人。叫做纳尔的小男孩趴在用来压制干酪的石头上，下半身折成了一个不可能做到的角度。

    蓓尔赶忙过去将纳尔翻过来，弟弟眼睛转动着看向自己的脸，嘴巴微张并轻轻抖动着，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蓓尔知道那是在叫姐姐。

    “没事了，纳尔，姐姐在这里，没事了，都会好的，不怕，纳尔，没事了……”

    蓓尔紧紧搂住纳尔，在他耳边重复着安慰的话语，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纳尔的腰椎断掉了，肚子肿得老高，腰部绵软。

    蓓尔尽可能温柔地抱起纳尔，在多尔的帮助下用绳子和布条将他捆到了自己背上。纳尔非常虚弱，呼吸又浅又快，嘴里时不时地呕出的酸水直接淌到了蓓尔的肩头。

    蓓尔一边背着纳尔，一边牵着多尔，决定去镇上寻求帮助。

    蓓尔装着自己披风和采买钉子蜡烛的布包落在了家门口的草地上，应该是看到父母亲的尸体后无意中脱手的。

    蓓尔将浸了些泥水的披风披上，包裹住背上的弟弟和自己，因为她感到身后小小的躯体有些发凉。

    纳尔刚满五岁，但对于蓓尔来说还是有些重了，她很快就气喘吁吁。但蓓尔完全没有放慢脚步或者休息一下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就连跟在一旁的多尔都有些追赶不上。

    蓓尔不停地和纳尔说着话，说着马上就会去到镇子上，那里会买到一擦就能治好一切病痛的药膏。蓓尔在路过村口时将头深深埋着，不敢去看那些插在路旁的头颅。多尔则痴痴地望着其中的一个草叉，视线难以离开，直到自己走出很远。

    多尔在去往镇子的路上，断断续续向蓓尔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在蓓尔走后不久就下起了暴风雨，父母亲给奶牛又添了一次干草后就进了屋。雨势很大，客厅里开始漏雨了，母亲开始埋怨父亲修了一下午房顶居然还是没修好，父亲则用铁匠铺的钉子质量不好，已经敲断了好多根为自己辩解。

    就在大家准备睡觉时，村里的狗陆续开始狂吠，就连温顺的奶牛也开始躁动不安。父亲母亲出门察看，但没多久母亲就跑回了屋，让自己和纳尔赶快躲起来。

    多尔和纳尔顺着厨房边的小门爬了出去，正好看到几只绿色的猴子拿着刀剑在攻击自己的父亲，父亲用干草叉艰难应对。

    几只绿猴子闯进了家里，母亲将手边能抓到的一切都掷了出去。

    多尔藏到了干草垛里面，而纳尔躲进了仓库，趴在最上面的一层搁板上，玩捉迷藏时纳尔最喜欢躲在这里。

    多尔在干草堆里，听着外外面野兽般的叫声，父亲的嘶吼和母亲的悲鸣，这一切都混在雷声和雨点声里敲击着多尔幼小的心灵。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地间逐渐安静了，厚重的云层慢慢散去，落下清晨的光。多尔小心扒开干草，看到了两具无头的尸体，他赶忙闭上眼睛，拼命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一场梦，直到又一次听见声响，看到归来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