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城下

蓓尔(3)

    刚到镇上,蓓尔狼狈的形象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三个孩子满身泥污,形容憔悴而神经紧绷。

    蓓尔径直去到了铁匠铺,两位老夫妇正和归来的儿子一起整理工具。看到突然来访的蓓尔,先是有些惊喜,正打算邀请她一起吃午饭,但很快察觉到了事情的异常。

    将背上的弟弟放下后,难以抵挡的疲倦向她袭来,她累得只想沉沉睡去。多尔边哭边向铁匠夫妇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老铁匠的儿子去检查了纳尔的情况,腰椎已经断了,内脏应该也有破裂,肚子肿胀得甚至感觉到有些透明,但更重要的是,纳尔已经死了。

    铁匠青年悄悄向自己父母摇了摇头,然后将纳尔抱到了另一个房间。

    回来时他带了两杯放了很多蜂蜜的热水,递给累得有些脱力的蓓尔和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多尔。

    蓓尔嘬饮着蜂蜜水,温暖的甜蜜让她觉得好多了。

    铁匠青年大致听懂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离开了铺子,没多会儿就回来了,他说:“镇长派了五个民兵,我带他们去趟村子里。”

    “我也要去。”蓓尔放下手中还没喝完的蜂蜜水,勉力站了起来。

    “你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下为好,事情我们会处理的。”铁匠青年看着虚弱的蓓尔无不担忧地说。

    蓓尔摇了摇头,一口喝干了还有些烫嘴的蜂蜜水,表示自己执意要去。

    “那这样吧,我和民兵先行出发,你等下去酒馆里看看有没有冒险者,试试能不能请得动他们。”铁匠青年没有再给蓓尔反驳的机会,说完后就关上门离开了。

    蓓尔追出门去,但铁匠青年已经走出去老远,他身旁还跟着五个手持粗糙长枪的民兵。蓓尔被铁匠家的女主人拉回屋里,强令她脱掉身上满是泥块污水的鞋袜,用热水清洗双腿后换上自己最好的鞋子。

    而多尔已经睡着了,他正躺在铁匠夫妇的床上,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被褥上沾染了一些污泥。

    稍稍休息后蓓尔感觉好多了,她一刻也不想耽搁,以强硬的态度回应了铁匠夫妇的担忧,径直去了镇上的酒馆。

    蓓尔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内心深处依旧抱有一丝希望,她不愿意面对事实,她幻想着之后再回家就能发现之前都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或者是半路上撞到了头,迷迷糊糊做了个噩梦。

    她一边害怕重新面对事实,一边又想用自己的双眼再次确认。她痛恨现在自己的无能为力,不管是什么,她一定要找点事情做,不然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会将自己吞没。

    作为一个不在边境上的,无足轻重的小镇,镇子里是没有冒险者工会的。但这并不意味着魔物和魔族不会深入人类统治区内部进行劫掠破坏,这时候酒馆就充当了冒险者工会的角色。

    酒馆作为守旧闭塞的小镇里唯一能接待外来旅人的场所,拥有着情报交换和物资中转的重要功能。

    蓓尔很少来酒馆,因为她一直觉得这里的人很可怕,要么是喝得烂醉如泥的红鼻子村民,要么是一些表情凶恶的陌生人,那些人的眼神要么下流,要么充斥着怀疑和警惕。有一次她到酒馆里兜售干酪时,被一位衣着褴褛的旅人拍了下屁股,从此就再也没进过酒馆。就算是向她们家下的干酪订单,蓓尔交货时也是小心从后门交给老板。

    但今天不同了,与村子的巨变相比,酒馆的可怕氛围又算得什么呢?

    蓓尔径直走进了酒馆,屋内昏暗,店老板正打扫着前台的桌子。现在离吃午饭还有一小段时间,并没有旅客在一楼的酒桌前就坐,晚上热闹的酒馆在上午总是备受冷落。

    “哟嚯,看是谁来了?我们的蓓尔公主今天怎么敢从正门进了?是不是终于准备到我这里来打工了?工钱的话……嗯,我想想,再给你加十枚铜币怎样?”

    面对店老板的调笑,蓓尔没有像以前那样用“每天都要看到你的脸我觉得你就应该付我钱”一类的借口回敬过去,她板着脸走到前台边。

    老板感觉到了蓓尔今天有些不对劲,他收敛了一脸轻佻的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问:“怎么了吗?”

    蓓尔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用了很大的毅力才让词句从自己喉咙中发出,就好像真的让自己说出事实的话一切就都无可挽回了一样。

    “你们这里有冒险者吗?我的村子被魔族袭击了。”

    话说出口的同时,之前蓄积起来的悲伤和痛苦就像冲破堤坝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化作泪水冲刷着蓓尔的面庞。看到的景象终于编织为了言语,一切幻象被固定成了事实。

    酒馆老板先是一楞,然后哈哈干笑了两声:“我们的蓓尔公主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你刚刚真的吓到我了呢。“

    然而蓓尔的眼泪并没有停下。

    “这种事情可不能撒谎啊。“

    蓓尔摇了摇头。

    “你爸爸妈妈还好吗?村民们怎么样了?魔族走了吗?你等一下,我去镇上叫人过去。”酒馆老板虽然经常和蓓尔开玩笑,但此刻他无论如何也不认为这是玩笑话。他一把扯掉身上的围裙就要往外走。

    蓓尔摇摇头说:“铁匠哥哥已经带了五个民兵先过去了,他让我来问问这里有没有冒险者。”

    “哦,是吗,村子里大大家都没事吧?”酒馆老板又问了一次。

    蓓尔从原来的低声啜泣渐渐转变成了嚎啕大哭,酒馆老板半跪下来,紧紧搂住了蓓尔。老板身上之前备受蓓尔嫌弃的酒味现在却让蓓尔感到安心。

    “我说老板啊,你们这里的清晨叫醒服务可真够特别的。”

    一名女性从二楼走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一幕。

    “如有打扰还请见谅。”酒馆老板陪着笑脸说道,然后他皱了皱眉,问:“您应该是冒险者吧?”

    女性扬起一边眉毛说:“哦?为什么这么说?”

    “一般的旅人只会带小刀或者匕首,不会带长剑,如果是游方骑士或者卫兵又不会带那么多魔晶和圣水,稍有动静您就会下意识地将手放到剑柄上。更何况我开酒馆已经二十多年了,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嗯,没错,我是冒险者。怎么了吗?有委托吗?”女性冒险者大大方方承认了。

    “这孩子的村子被魔族袭击了,希望您去看一看。”酒馆老板收敛了营业用的笑容,正色说道。

    女性冒险者皱起了眉头,问:“村子有多远?”

    “一个早上能走两个来回。”回答的是蓓尔。“求求你,冒险者姐姐,救救我的爸爸妈妈,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说完后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女性冒险者从兜里掏出一枚银币,说:“老板,借我一匹马。”

    “钱不用,马就在后院,您只管去骑就好,但那匹马是用来拉货的,可能跑不快。”

    “那就多谢了,小姑娘,走,带路。”

    蓓尔一把擦干眼泪,跟着女性冒险者从后门走出了酒馆。又有一些被吵醒的旅客,挠着睡乱的头发来问发生什么了,酒馆老板陪着笑脸一一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