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尔从没骑过马，马匹奔跑的颠簸让她感到很难受。

    蓓尔和女性冒险者同骑一匹马，每到路口附近蓓尔就为冒险者指出通往村子的路。行至半途他们超过了先走一步的铁匠青年和五名民兵，青年脸上满是担忧，六人也加快了步伐。

    快要到村子时女性冒险者让马放慢了速度，直到看见村口两边的头颅后她喃喃说到：“已经走了吗？”

    天已经完全放晴，泥泞的道路反射着阳光显得有些刺眼。冒险者和蓓尔翻身下马，步行进村。

    “小姑娘，咱们来晚了呢。”冒险者看着路两边的头颅说：“你说救救你父母，我还以为能赶上呢。而且看这个样子，应该是今天天亮前就结束了。”

    蓓尔不发一语，只是盯着其中一个干草叉上的两个头。冒险者走到她旁边，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说：“等一下再来处理，我们先进村看看有没有幸存者。”

    在探索过程中，铁匠青年和五位民兵也赶到了，他们被眼前的惨状所震慑，虽然都听说过魔族的残暴，但亲眼见到依旧让人生畏。

    “没有活人了。”冒险者向之后赶来的几人说道：“这孩子应该是唯一的幸存者。”

    “不，我还有两个弟弟，我昨天在镇子上过的夜。”蓓尔说道。

    冒险者扬起一边眉毛，说：“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的村子被袭击了，你逃到镇上找救兵呢。既然魔族都走了，那叫我来干什么？浪费我时间，昨晚喝多了现在头还疼呢。“

    “冒险者大人，我们希望您能消灭这群魔族，最近一年多来附近已经有三个村子被袭击过了。“铁匠青年说。

    “那就去冒险者工会发正式委托，他们会派人下来的。“冒险者把缰绳交给其中一名民兵，接着说：”这个还给旅店老板，和他说我不回去了，房间里的行李帮我打个包收好，要么我过段时间回去拿，要么会有人来取。“

    “镇子上发出过委托的，但没有冒险者来。”铁匠青年说。

    “说明你们给的钱少了，再加点不就行了。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被劫掠过的村子暂时不会有魔族来了，你们大可安心善后。”冒险者说完就背对着众人挥挥手，向着出村的方向走去。

    铁匠青年正准备安慰蓓尔，但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几声呼唤无果后青年也没再寻找，他知道以蓓尔执着的性格，应该是跟着冒险者过去了。

    冒险者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个小尾巴，但也没有理会，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好远，直到爬上丘陵也看不到村子冒险者才停下脚步，她找了棵还算茂密的树，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这块石头光滑平整，旁边的草被踩秃了，应该是放牧人经常休息的地方。

    冒险者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干面包啃了起来，看着在远处怯生生站着的蓓尔无奈一笑。她举了举手中被咬过一口的面包，用动作询问她要不要吃。

    蓓尔这才走了过来。

    “您这是要去杀魔族吗？“蓓尔直奔主题。

    “要吃点吗？“冒险者答非所问。

    “我弟弟说是绿色的猴子那样的魔族。“蓓尔自说自话。

    “这个面包别看黑黢黢的，慢慢嚼还挺香，存放时间也特别长。“两人各说各的。

    “附近有一片树林，我猜它们躲在那里。“

    “这个面包如果干吃能把腮帮子嚼酸，但配着水一起吃又有股酸臭味，很难取舍。“

    “我可以带您过去。“

    “吃饱了如果美美睡个午觉就更好了，而且今天天气不错，如果草地别这么湿漉漉的就无可挑剔了。你真不吃点吗？“

    “我不吃！“蓓尔抬手拍掉了冒险者手上的半块面包，说：”您不是冒险者吗？那就去杀魔物啊！“

    冒险者拄着膝盖站了起来，将滚到远处的半块面包捡了回来，小心吹掉上面的泥土。

    “本来想等两腮嚼酸了再用水泡着吃呢，既然沾上了雨水就没办法了。“

    冒险者掏出水袋，往面包的缺口上倒了一点水，湿哒哒的面包比刚才好嚼多了。

    冒险者又拿出了一块面包递给蓓尔，说：“小姑娘，在任何时候，食物都是不应该浪费的。”

    “对不起。”蓓尔老实地低头道歉，但很快又抬头继续大声说：“现在不是吃午饭的时候，那些魔族还没走远，我们可以追上它们。”

    冒险者盯着蓓尔，咬几口面包，然后喝一口水，重复这动作直到吃完手中的食物才缓缓说：“嗯，追上了魔族，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可以杀了它们啊。”

    冒险者又拿出了一个面包，咬下一小片慢慢嚼着说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对冒险者有什么误解？它们对我们来说不是待宰的羔羊，它们不会见到冒险者就屁滚尿流扔下武器四散奔逃，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说不准呢。”

    “那你为什么要去追它们？”

    “谁说我去追它们了？我只是正好往这边走而已，我的目的地就在这个方向。”

    “那你为什么不回酒馆拿你的行李？”

    “要回啊，现在先放一下，我去办完事就回去拿。”

    “那为什么说可能会有别人来拿？”

    “如果事情办完之后我不想回去了，我会让路过的同伴帮我顺手带走。”

    “你为什么在村子里到处查看魔族痕迹？”

    “冒险者尽可能把握魔族的动向不是很正常吗？”

    “你为什么会循着魔族的脚印一直走到这里？”

    冒险者挑起一边眉毛，雨后的脚印非常难以辨识和搜寻，小姑娘居然能发现自己是顺着脚印走过来的。

    “你为什么不让民兵一起来帮忙？为什么不赶快追下去而是在这里休息？为什么明明知道我跟在后面既不赶我走也不带上我？”

    “得得得，别说了，你把面包吃了我告诉你。”

    冒险者哂笑着摇手表示认输。

    蓓尔对着面包就咬了一大口，差点把门牙硌下来。冒险者看到蓓尔的滑稽样冷笑了两声，说：“别着急，慢慢吃，你吃着听我说。”

    蓓尔接过冒险者递来的水袋，小口小口咬着硬面包。冒险者开口说道：

    “冒险者和魔族的战斗可并不轻松，民兵啊，守卫啊，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骑士老爷啊，大多都只熟悉和人类战斗，如果它们跟过来反倒可能碍手碍脚。至于你的话，我原先以为你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了，谁知道一路跟到这里来，我自己也觉得应该休息了，所以正准备赶你走来着。“

    “我不会走的！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蓓尔赶快说道，嘴里的面包喷了一些出来。

    蓓尔看见冒险者的视线瞥向那些落在草叶上的面包碎屑，想到刚才严肃地说要珍惜粮食，赶忙去草叶上捡拾。

    “喂喂喂，掉地上的就不要了，吃坏了肚子才是得不偿失。“

    但蓓尔还是将落在草叶上的面包屑吃了下去。

    冒险者叹了口气，继续说：“而且我循着脚印一路走来，也并不一定是要消灭魔族，根据实际情况也可能悄悄退走。“

    “为什么？“这次蓓尔好好将食物咽下去之后才说。

    “为什么？因为打不过啊。虽然被大雨冲过，但看那些痕迹可不是一两只硕鼠能干出来的。我怀疑有三十只以上的哥布林，还有至少一只巨魔。“

    “因为你不够强吗？“

    “你这小姑娘可真不会说话。不过事实就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踪过来？“

    “痕迹归痕迹，至于具体有些什么，还是要用这双眼睛确认一下的。“

    “确认之后呢？”

    “如果我能打过就顺手收拾了，如果打不过就随便找个冒险者工会报告一下。”

    “那我跟你去看看。”

    “你跟来干嘛？打得过就不需要你来碍手碍脚，打不过就算加上你还是打不过。”

    “我总能派上用场的。”

    “小姑娘，你当然是能派上用场的，但不是在这里，你应该回去，把你家的房子好好收拾收拾，和弟弟展开新的生活。找个小伙子嫁了，每天做做饭带带孩子不好吗？”

    “杀了那些魔族我就回去。”

    “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劝呢？我们的生活可不像你听的故事那样美好，说不定我们俩还没见到目标就被它们放冷箭给射死了。”

    “你身后的箭我帮你挡着。”

    冒险者皱起了眉头，她有些生气了：“我不想再浪费口舌了，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趣做保姆，我不会花功夫去满足一个孩子的无礼要求。”

    蓓尔低下头，轻声说：“我的爸爸是个吝啬鬼，能不花钱的地方他一定不会花，我家的房子是他自己造的，家里的家具也是他自己做的。但他对我和弟弟们都特别好，对我的妈妈也特别好，他穿的衣服到处都是破洞，但每年都会给我妈妈添置新衣服。我的妈妈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发火，而且特别喜欢和爸爸争吵。但每次骂完我和弟弟们她都会很后悔，会给我们做些我们喜欢吃的菜肴。妈妈做的菜并不好吃，她总是把菜粥熬得很烂，但爸爸依旧会把最后一滴汤喝干净。妈妈不许爸爸抽烟，但也会在爸爸苦闷的时候骂骂咧咧地把塞满烟草的烟斗递给他。妈妈喜欢花……爸爸用存了半年的钱给她……买了个花朵样子的头饰。妈妈喜欢睡……睡懒觉，但爸爸要早起喂牛，妈妈……妈妈每天天不亮……不亮就起来为……爸爸……爸爸做饭……”

    蓓尔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直到哽咽着让词语再难从嘴里发出。

    冒险者嘴里慢慢嚼着干面包，眼神满是忧伤地注视着天边的云朵，蓓尔的话让她的思绪也飞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回到那在麦田里肆意玩耍的年代。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回去呢？”冒险者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如注视着过去的自己。

    蓓尔用力吸了吸鼻涕，说：“要怎么样你才肯带我过去呢？”

    “我是冒险者，冒险者要接受委托之后才会行动。”

    “那要多少钱你才肯带我去？爸爸在卧室的地砖下攒了好多钱。”

    “要请动我去消灭至少三十名哥布林和一只兽人，同时还要保护一名少女，我想想，至少十枚银币吧。”

    蓓尔的头低了下去，显然他父亲没有藏那么多钱。

    “既然拿不出来那你就回去吧。”冒险者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我可以把我家的房子送你。”

    “我要那破房子干嘛？就算连着房子和地一起卖了，能值五枚银币吗？那个村子应该很长时间不会有人去住了，你甚至连买主都找不到。”

    “我可以当你的随从。”

    “我可不要扈从，我向来独来独往，如果你想跟在我旁边学习的话你甚至还应该交钱给我。”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请你带我一起去杀了那些魔族。”蓓尔拉住了冒险者的衣摆，四目相接，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决心。

    “有定金吗？”冒险者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咦？”蓓尔对冒险者态度的转变有些始料未及。

    “你的委托我接受了，有定金吗？”

    蓓尔赶快拍打着身上的口袋，但昨天的采买已经用完了。最后她掏出几个皱巴巴的蜜渍梅干，说：“我身上只有这个。“

    冒险者看了看梅干，又看了看手上又干又硬的面包，哈哈笑了几声，接过梅干说：“成交。“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冒险者继续查找着地上的脚印。虽然被雨水冲刷过，但几十名哥布林移动的痕迹依旧不难搜寻。

    “你叫什么名字？“冒险者问。

    “蓓尔，我叫蓓尔，大家都叫我干酪家的蓓尔，我家是做干酪的。“

    “那下次你可得弄点让我尝尝。我叫法芙娜，二级冒险者，隶属湖灯血盟团。“

    “二级冒险者不厉害吗？“

    “啊？这话什么意思？“

    “你刚不说打不过哥布林嘛。“

    “蓓尔，你听过双拳难敌四手，好狗架不住狼多吗？更何况里面还有只兽人，我能被认定为二级冒险者也就是因为能独自杀一只兽人而已。“

    “那兽人加上几只哥布林就打不过了吗？“

    “战斗不单单是看实力的，如果现在兽人正在睡觉，就算是你，偷偷走过去对着他的脖子砍一刀也能结果了他。“

    “那现在它们会在睡觉吗？“

    “我怎么知道，但很有可能，所以我才急赶着过去。它们闹腾了一晚上，搜刮了村子后跑到树林里，应该是在早上吃饱喝足了，现在正休息呢。“

    “那你能杀死兽人和哥布林吗？“

    “不是说过了吗？我不知道。具体情况要实际看到了才知道。“

    地上的脚印愈发清晰，应该是在雨停后留下的。

    “你说的那个树林是这个方向吗？“冒险者眺望脚印消失的方向问道。

    “差不多。“

    “还有多远？“

    “大概还有我住的村子到镇上的距离的一半。“

    法芙娜点了点头。两人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法芙娜突然说：“有个事我刚才就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父亲在卧室地砖下藏钱的事你母亲知道吗？“

    蓓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鼻涕堵塞的鼻腔吹了个泡，蓓尔赶快低头用袖子擦去。

    “爸爸以为我妈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