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天下

第十四章 乐游

    张权走出张府,走出了乌衣巷,便见城内已经人流如潮,看来城北的居民都早已开始新的一天的劳作。随着他往城南方向走去,街道上的牌铺也渐渐又都营业。

    他来到一家首饰铺,首饰店门口高高挂起着店牌,上面写着“高记银饰”!店牌牌面漆色老旧,斑驳异常,显然是至少也是一家几十年的老店了。

    “客官需要些什么?我们这有上好的银饰,镯、佩、链、坠、簪、锁应有尽有,壶、碗、瓶、炉样样不缺!”小二见一大早就有人进门,虽然着装朴素,但这长安城中龙盘虎踞,谁知道是不是个富商呢,自然想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开门红这就来了!

    “嗯,有没有吊穗?”张权问道。

    “吊穗?”小二倒是怔了一下,倒不是他反应不快,只是自家开的银饰店,来人却要买吊穗,虽然也不是完全不相干,但却是是出人意料。

    “嗯嗯,流苏吊穗!”张权点头地说道,然后看向店墙挂的各种银饰,琳琅满目,精美别致,倒也让他大开眼界。

    “有啊,您是要自己用,还是送宾客呢?”小二见来人不似作伪,倒也没有继续计较,耐心地介绍着。

    “嗯嗯,送给同辈女子!”张权听他问得详细,便也如实作答。

    “客官,您看这条怎么样?有道是:道家崇紫色,释门尚姜黄,才子香红佳人绿;这条青碧色应是相配!”小二虽然平时很少售卖吊穗,但是看来也对首饰相关了解颇深。

    “那就这一条吧!”张权看这条吊穗,青碧如远山春色,很是好看,便即掏出一块木牌,递于小二:“穿起来吧!”

    “客官您收好!”只一会儿的时间,小二便将吊穗穿系完毕。

    “多少钱?”张权询问道。

    “20文钱!”小二张口说道。

    “收好!”张权虽然想着短短一条吊坠,竟然抵得上两斤白米,倒也没有迟疑,毕竟这玩意儿几年也买不了一回。

    付过银钱,张权拿起木牌,看了一下既有古韵又有新意,也是颇为满意,揣进怀里,便即出门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刚走店铺掌柜便即从后堂出来,在店门口看了他背影半天,便向小二说道:“方才那位客人买了什么?”

    “买了一条吊穗!”小二也坦诚相言。

    “下回他再来,记得唤我出来招呼,看模样是郡守家公子!你来店内不久,倒没曾见过!”掌柜说道;倒不是他阿谀奉承,即便是他想巴结一二,对方也一般不会接受;只是毕竟是达官显贵,还是要客套亲近一下。

    张权继续往南走,走到平安巷后,便有些谨慎,一会左盼一会右看地,见巷中无人便即慢慢地走近了一座府宅的偏门!

    这平安巷宅院多为商贾所有,名字由来虽是官定,但是商贾似是心照不宣,多选住在此。

    其实仔细想想,倒也不难明白:因为齐高祖皇帝限制,商贾之人三代之内不能科考,是故便也断了商贾之人的仕途念想;坐贾行商最多便也只是有富无贵,因此平日心愿自然明了:一则光交达官显贵,二则求取顺遂平安。

    张权见四周无人,突然双手交叠,捂嘴吹哨,接着便听见一只鹧鸪的啼叫声慢慢传开。

    可是这大秋天的,哪里会有鹧鸪跑这里来啼鸣!

    果然,不一会便见府宅的偏门打开了来,一个着红色衣裳的十六七岁少女,紧依着木门,半掩着身子往外张望着。

    待她看见门前之人时,便即说到:“我不想看见你!”仿佛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一般!

    张权看见少女后,面露笑意地说到:“可我正要找你呢!小环,你家小姐在不在?”

    “是仲容哥哥吗?”小环还未答话,便听见门后又有一个清丽的声音传来,但声音气息些不稳,似是小跑过来。

    紧接着门后走出一个修眉端鼻、冰清玉润的少女,她十七八岁的模样,头梳垂鬟分肖髻,身着涧石蓝袄裙,那袄裙上衣白色交领大襟,蓝色中点缀着些绿色碎花,下衣以朱红色碎石花纹散落横襕,整个人便似出立于郊野溪边的春色;她带着笑意,又有些紧张,似是有些害羞,又似有些迫切。

    “小姐!!!”小环轻呼了一声,本待还要讲些什么,便即被这蓝衣女子打断了。

    “小环,你先回去吧,今天我和仲容哥哥出去走走!很快便即回来!”蓝衣女子脸微红地说道。

    “老爷要是问起怎么办?”小环虽有些不情愿,但是小姐既然说了,那只能想好对策。

    “爹爹今日去见粮商,不会这么快回来的!”蓝衣女子脸色愈加红了。

    “要是回来了呢?”小环继续问道,似是一定要小姐给出个答案。

    “便直说好了,说我来找蕴儿了!”蓝衣女子还未答话,张权先接着说道。

    “哼,知道了,你要带小姐,早些回来!”小环一时也是没想到,这张家公不知子什么时候变得胆子大了起来,之前都是遮遮掩掩的,便即嘱咐着。

    “知晓!知晓!”张权边回复着,边牵起身边蓝衣女子的手,见她脸色更红了,也是心头大动,便对她说道:“蕴儿,我们今天出去走走吧!”

    “嗯嗯,好!”蓝衣女子任由他牵着手,一顿一挫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以前可没有这么大胆!”

    两人匆匆去附近车铺,租了间辒车,便即朝着城东的方向驶去。

    所谓辒车,便即是四面装有帷帐,车内可以卧息的马车。官宦世家子弟虽然也多有家中备养,养活一只马匹却所费颇多,按照一天两围茭草来算,一年要花费20多辆银子,抵得上一家五口一年所费的米钱;即使不喂茭草,以粟豆来论也要十几两,所费也不低。

    张、王两家多有交情,家风也都勤俭务实,虽然也都备有辒车,但是主要是供两家家主使用;却没有多余的辒车供两人游玩使用!

    长安富贵繁华,来往商旅,城内显贵颇多,是以城内开设的车铺店坊,租用辒车的生意也是颇为红火。

    辒车车内虽也不大,但是却甚是别致,车内茶几、板凳、床铺、枕头也一应俱全。茶几上更是摆满了几只扁壶,盛满了净水,供租客饮用。

    张权告知车夫去往乐游园后,边听一声马的嘶声,车辆便即行驶开来,两人在车中倒也不觉颠簸,显然马夫驾驶技艺也很是不错。

    “仲容哥哥,昨天回来的吗?”蓝衣女子在车内便即没那么拘谨了,跟张权隔着茶几相对而坐。

    “嗯嗯,昨天傍晚回城的,因为天色太晚,是故没去找你!”张权见熟悉的面孔近在眼前,倒似有些恍惚了,这约有一年多没见了,对面之人似是有长大了些,也愈发好看了些。

    “噗嗤!”蓝衣女子不知道怎地,却是突然高兴地笑了起来。

    “其实我昨天便在朱雀门前看到你了,天黑时分,你和朋友一起进城,但我看你归家心切,倒忍住了前去见你!”蓝衣女子随后便即补充着。

    “蕴儿,下回不用这般,直接来找我就行,我对你也是想念得很!”张权心想,昨日入城之时已是傍晚,城中之人多一回家用餐了,她见到了我,自然是早就在等我了,也是心头一热。

    自己早前也未通知家人、亲友自己行将回家的讯息;想来是她知道近几日,自己上山期满理应下山,是故已经在城门口等候多日了。

    “仲容哥哥!”蓝衣女子听他这般说话,虽然不似之前那般礼敬,有些轻率,但一颗心砰砰直跳,又觉得有些开心,便微红着脸似羞恼般轻嗯了一声。

    她自是不知道,张权在终南山上修道三年,沾染了一些江湖风气,见到同辈之人有时就自然地显现了出来。虽然太元观是清修之地,但却也是江湖之中,众人间倒不似世家弟子这般规规矩矩,虽然也有长辈弟子之分,但大都也人人率性自然。

    两人在车中互相说了一些体己询问的话,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感觉辒车慢慢地停住了,然后听到车外的马夫说道:“张公子,乐游园已到,要直接进到园里吗?”

    “就园门口停下吧!”说着,张权就躬身先走出帷帐,然后牵着蓝衣女子的手,走下了马车。

    走下马车,吩咐了马夫在门前等候,张权两人便即准备进园。

    此时已过辰时,日丽风清,乐游园门口人也多了起来。

    长安城在前朝大周,为关中陪都。前朝皇室奢靡成风,不仅雒阳,就连长安、建业等陪都内,也都大兴土木,行宫、园林、狩场数不胜数。

    本朝立国以来,高祖皇帝便昭告天下,以史为鉴要求皇室要厉行节俭,是故三朝天子也都以身作则。至于朝宫苑园囿等皇室日常所需,也大都在前朝的基础上修缮养护,直接继承使用。更多囿苑、园场也本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宗旨,都开放给世人,虽有兵卒把守,却也大多为卫护安全。

    乐游园就是这些前朝遗园之一,坐落长安城东,占地千亩,内有流水花植,亭台楼阁,正是长安本地居民和外地来客,游乐的好去处。

    “仲容哥哥,这此回来之后,近期还要出去吗?”蓝衫女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素知自古男儿都立志功业,当前天下承平,没有战乱,不能为国开疆拓土,世人便只能科考已求取功名。而当今朝廷也优待仕官,科举求官正式建功立业的好去处。

    她也知世人甚是鄙弃女子以离愁相思为线,牵绊男儿游学进取,但她对浮名虚利倒也不在意,但眼前之人不在,那却是实实在在的想念。

    “年底前不会远游了,不过明年要去西域一趟!”张权测过身来,正对着她凝视说道:“不过蕴儿,我也想好了,这次西域归来,我便也要准备科考了,以后我们便并不会这般分开了。”

    “谁......谁说和你分开的事情了!”蓝衫女子哪知他会这般说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张权见她如此这般局促,反而有些开心。

    “仲容哥哥,这个送你!”蓝衫女子说着,便从袖口中掏出一物,竟是一个鞶囊,紧接着便让张权定身不动,然后亲自给他系在腰间。

    “我昨日见你鞶囊不在了,想着之前我也绣过一个,正好给你用了!”

    她一边低头系着鞶囊,一边诉说着,张权也看不见她面容,但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幽香,倒是心跳动得更快了。

    不只是觉得说出了这番话有些害羞,还是听到了张权胸腔小鼓乱锤的声音,系完鞶囊也不看他,便即转过身去。

    “蕴儿,我也有东西要送你!”张权平复了一下心神,然后说到。

    “什么?”蓝衫女子问道。

    “你且看着。”说着,接下取下腰间道剑,解开裹剑布,正手持着。

    “他要是真送我一把道剑,我打死他!”蓝衫女子见他手中之剑乌紫中泛着光,虽然看来用材讲究,但是还是一边面露微笑,实则内心腹诽着。

    只见张权一剑化六路,每路又飘着五点芒星,直似一朵梅花开放。

    “你看它像什么?”

    “咦,像一枝梅花!”蓝衫女子惊喜地回答着。

    “好看吗?”

    “好看!”

    张权看着她满脸微笑,但不知怎么滴似乎感觉到一丝冷意,赶紧归剑收功。

    “还有吗?”蓝衫女子问道,虽然微笑着但似随时要挥手打人的样子。

    “有有有!”张权感觉情况好像有些不妥,不能再卖乖了。

    “这块‘无事牌’,才是我要送的;我不在的时候,只要你平安无事就行!”张权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乌紫的木牌,只见木牌上什么花纹也没有,什么字也没有,这木牌磨得平整如镜,乌紫中反着光亮,似一块紫色玉一般。

    “这块’无事牌‘和我这道剑是一颗紫檀木所制,就如你我;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张权说着便把道剑和无事牌并派横置在掌上,只见两物件却是质地如一,并无差别。

    “谢谢仲容哥哥!”蓝衫女子难掩笑意地接过了无事牌。

    她自然喜欢张权送给她的物件,但是张权的这番话,却是令她最欢喜的。

    其实她不知道,当时张权修习绵掌,打死了曲潇的金刚紫檀,曲潇大为生气,不过好在最后张权以美酒孝敬,也算是赔偿了!

    但这块无事牌却是他偷偷从师父那拿的木料做的!

    两人好久未见,时而想起儿时往事,时而聊起园中风光,时而遇见城里旧识寒暄问好,边走边说竟连着逛了两个多时辰。

    眼看已经午时,肚子也饿了起来,于是就打算折返出园,吃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