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天下

第十五章 旧识

    两人正见园门正在眼前,便也加紧了脚步。

    这时突然有个活泼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是张家二哥、和林蕴小姐吗?”

    两人转过身来,见一行四人向自己走来,为首的一名男子,二十六七岁年纪,身锦衣贵服,气质雍容沉稳,面容俊秀,虽然袍子上只是是点缀着些银线碎花,但袍子通体的明黄色彰显着其不同的身份,正是秦王之子——世子唐煜。

    他身后一人是名女子,身着水蓝花边的齐腰襦裙,但她年纪较小,只有十七八岁,娇贵中透着活泼,正是刚才说话之人——郡主唐蓓

    大齐律法规定:明黄色、金黄色乃是皇家服色,金黄色乃是皇帝、皇后、太子、亲王等专属服色,而明黄色则是皇子、公主、世子、郡王、郡主等专属服色。等凡之人衣着服色都不可用这两种颜色。

    两人后面跟随了两名老者,看样子是随身护卫,皇室王族之人护卫随身本也正常;两名老者本只是负手躬身在后,甚是低声下气,但见张权、林蕴二人转过身来答话,便即正身而立;这一正身倒是也让两人的起势显露了出来,一人头顶心油秃秃四周却毛发杂乱,太阳穴微微鼓起,直似一只秃鹫,他双手遒劲有力,一双手掌关节粗大宽厚异常,显然不仅精通横练功夫,内功修为也异于常人,另一人模样颇痩,脸型微长轻抚着花白的山羊须,仿佛一只山羊,他背负长剑,只是这么一站立便即渊渟岳峙,应是一代剑术大师。

    “小王爷、蓓郡主!”张权问安道,他本也与唐煜、唐蓓本也认识,毕竟同处一城,日常交集倒也免不了,但寻思着王府什么时候招了这两位武林高手。

    唤作林蕴的蓝衫女子也是一礼回应着。

    因为齐自太宗起革撤藩王军权,并明律要求,藩王不得参政,是故虽有富贵,但日常百姓参见却也无需行膜拜大礼。

    “你们先聊!”唐煜微微颔首,似是回应张权二人问安,更似是对自己妹妹唐蓓说道;紧接着便领着两名随从先自出了园。

    “张二哥,林姐姐好雅兴,不知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两人的喜酒呢!”唐蓓见哥哥领着侍从走开了,现场只剩自己三人,便也不顾规矩了,即放开言语。

    “是不是我三弟,告诉你的!”见对方似是知晓自己人生大事,而她又与三弟张衡年纪相仿,自幼要好,张权自是猜得出来。

    “你就说是不是把?”唐蓓没有回答,反而微扭身躯,一边回复,一边看向林蕴。

    林蕴微红着脸,没有答话。

    “我和蕴儿幼时便定了婚约,自然是不会作假,只是婚姻之事,规矩颇多,”张权微笑着,倒没有回避,握着林蕴的手,回应着。

    “到时候,可记得要邀请我哦!”说着,唐蓓便开怀地自顾自向园门走去。

    张权、林蕴两人相视一笑,他两自然是了解唐蓓的性情。

    唐蓓走出园门看见唐煜和两名侍从正在等候,便即走近说道:“我回来了,走吧!”

    “这少年年纪轻轻,武学修为已经不简单!”那背剑老者说着。

    “虽然已算他这年纪的佼佼者,但同世子想必还差了许多!”秃顶老者似是回应,似是奉承着。

    “走吧羊老、鹤翁,武艺倒是其次,此子年少时甚是招摇,如今看来老成持重不少;不过将来要进仕途,却还需要多修习为官处事之道。”唐煜不以为意地,却是似是夸赞,似是惋惜地说了一句。

    众人只道自家小王爷年少便有才名,而且近些年来将王府产业经营地愈发兴盛,能被他这么说,实是极大的肯定。

    张权、林蕴两人出园后,便乘着辒车往南城东市行去,行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停马下车,却是一家食肆,门头大匾上书“放翁居”。

    两人走近店门,便即有小二前来相迎,一看是郡守家张二公子,和城中大粮商的林家小姐,更是殷勤贴切,跟着依着张权的示意,引着两人在大堂之中找了个外围的桌子做了下来。

    放翁居是长安城内老字号食肆,开店已有几十年,虽地处内陆,但居内却以江河湖鲜为名,尤其是一道“绍八珍”,一道栗子糕,一道莼菜羹,为长安城中称绝。这三样菜市其实乃是江南会稽吴郡美食,但不知老板用了什么独门手艺,在长安城也做得分外红火;而且因这三样菜市都是古时陆放翁所好,是以肆名放翁居,想来也是来自于此。

    张权、林蕴方即落座,正自翻看食单,便即看到两人走进店门,一人白缎金丝袍,一人鹅黄袄裙,正是王家兄妹;两兄妹在小二牵引之下,本想寻位落座,但突然间发现了他,便即径直走了过来。

    “张兄,如不介意,我们凑成一桌如何?”王龙晋轻声说道。

    “两位既是仲容哥哥旧识,请坐即是!”张权本就只想同林蕴两人享用美食,不想外人打扰,但还没想好拒绝的理由,林蕴却抢先答道。

    “姑娘不仅丽质天成,更是气质不凡!”王龙晋赞叹道。

    这倒不是王龙晋奉承,林蕴祖母为胡姬,本自就修眉端鼻,幽静中透着一股坚韧之气,别有一番气韵,不似汉人小嘴巧鼻,以文静秀美为主。

    “多谢王兄夸赞!请坐吧!”张权见王龙晋妙语连珠,也不便扰乱兴致,便对王氏兄妹说到:“王兄,龙女姑娘,这家放翁居以江南菜系闻名,如若不嫌弃,只管尽兴,今日便由我尽地主之谊。”

    他知二人是江南吴郡人士,对江南美食想来早已司空见惯,是故这般说道。

    “张兄对我王家有恩,今日怎么让你破费,理应我请!”王龙晋客气地回复着。

    “哥哥,就听小道士的,下回你再请好了,我好久没吃到江南菜了,今日却要过过瘾!”

    “就听令妹的吧!”林蕴赶紧插上说道。

    “好、好、好!”王龙晋见一嘴难敌三口,便也不作纠缠。

    “那要一份绍八珍、一份莼菜羹、一份松菌口蘑、一份黄芽菜炒鸡、一份栗子糕!”王龙晋刚说完话,王龙女已经招呼过小二后,点起菜来,见众人都没异议,便示意小二尽快上菜。

    张权、林蕴相似一笑,仿佛在说,这女子却是一点都不做作。

    点完菜之后,四人就喝起了茶水;张权便向林蕴介绍了王家兄妹,以及相识经过。

    “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张兄与其关系亲昵,非同一般!”王龙晋待张权介绍完自己兄妹两人后,便也询问起了林蕴身份。

    “她是林蕴,我二人自小便一起长大,既是发小也是玩伴。”张权介绍到,二人虽有婚约,但是还未定亲,是故倒也不便多说,而且他虽少时张扬,修道三年也愈发低调,自是不愿过多透露家事。

    “姐姐,长得真是好看!”王龙女见张权和林蕴行为亲近,又听说她两非同一般,不知怎地有些心里发酸,但看见林蕴面容,还是不禁感叹道。

    “妹妹,你也很是俊俏!”林蕴自小到大,自是有不少人夸赞她的样貌,但是她见王龙女眼神真切,虽有奉承之意,也是诚心之语,也诚心地夸赞着。

    “今日我本想去府中拜访,但想到张兄你久游未归,今日回来定当有许多事要处理,便即忍耐住了!”王龙晋见自己妹妹与林蕴两人说着女儿家的话,便即也同张权聊了起来。

    “王兄顾虑了,下回直接通报就行!不知近期如何打算?”张权反问道。

    “俗话说,商不走空,这批丝绸卖与胡商之后,便即采买玉石回扬州了!”王龙晋倒也没有任何隐瞒。

    王龙晋随口一说,但显然是经过思虑,张权也赞叹道:“现在深秋,雍州虽然盛产青梨榛栗樱桃石榴,但路途长远不便保存,蓝县的玉石琳琅却不受此限!”

    “江南世人本就喜好金石纂刻!这蓝县的玉石却是最好不过了!”王龙益似是补充,似是回应道。

    四人正自交谈着,便见小二将餐食一盘一盘呈到桌上,色泽莹润,飘香四溢,众人本就腹中空空,此时一见便更觉饥饿,便即先后别箸、别匙取食分餐,开动起来。

    原来当今皇帝励精图治,自身作则躬行节俭,每次进膳都置匙箸两副,进餐之前都先以“别匙”、“别箸”先取置盘中,然后再用匙箸,将餐盘之中菜食食之必尽。周皇后曾问之为何,便回答说:不欲以残食与宫人食。

    世人闻之,纷纷赞扬效仿,所以食肆之中,即使单人进食,也都会配置别匙、别箸。

    张权在山上日久,虽然间隔几日会有肉食,但是日常吃的多是斋饭,甚是清苦;他自小便喜欢吃肉食、昨日到家时已碗,只吃了些豆腐,今日自然是要大饱口福等。

    林蕴见张权也不顾及礼仪,似饿鬼扑食一般,连话都不说了,胡吃海塞,便即停下碗筷,又用别箸、别匙替他盛了一些。

    “小道士,你平时山上吃不到肉吗?昨天刚吃一整只鸡,今天又跟饿鬼一样!”王龙女本来也正想品品西北的江南美食,但是看林蕴忙不停地给他分餐,便即说道。

    “小妹,不可道士长、道士短的,不称张兄,便叫张公子吧!”王龙晋一边打岔道。

    “知道了,张公子!”

    “让两位见笑了,两位有所不知,山上虽然不禁荤食,但是观中拮据,是以日子有些清苦!”张权嘴里塞满了饭菜,鼓囊着说道。

    众人都是喜笑颜开。

    张权胡吃海塞了一些,馋意大解,便也慢了下来,细嚼慢咽。

    “这绍八珍原是会稽绍县美味,以圆笋、咸肉、鲜虾、蛤蜊、鱼圆、丝瓜、蘑菇等时鲜食材共同烹饪;原菜鱼汤香浓、鱼虾鲜美、春笋爽脆可口、亦汤亦菜!”王龙晋夹了一块虾肉,又喝了一口鱼汤,继续说道:“虽然时至深秋,这些食材多是腌制风干,但是店家以鸡汤汆之甘草辅之,虽然没有原菜鲜甜,但却多了一位浓郁甘甜,可谓别具风味。”

    三人听他说道头头是道,看着高汤金黄,鱼圆雪白,虾肉红鲜,色泽明丽,香气诱人,也都尝抿了一口汤,虽然不能像王龙晋一样品出全味,但也能尝出三分了。

    “王兄果然不凡,本来只听王兄之言,我就口舌生津,待喝了这汤之后,更觉其中滋味。”张权佩服地夸赞道。

    “张兄见外了,俚语说‘富过三代才看吃’,便是说富贵一代看重居住、二代看穿着、三代看吃喝,我王家行商到我也才两代,本是未有余力顾忌吃喝,只是我个人贪图美食,所以一时妄言了!”王龙晋见三人望向自己,便谦逊说道。

    “大哥,之前只是到你贪吃,却不知道这中间许多门道!”王龙女仿佛也对大哥刮目相看,赞道。

    “王兄气度不凡,统筹帷幄,日后定当兴盛家门!”张权见王龙晋谦虚起来,也夸赞祝福到。

    “谢张兄吉言!”王龙晋也拜谢吉言。

    四人正自享用美食,却见店中大堂奏起了秦腔剧目,原来放翁居本是老店,经营至今已经五代,店铺多次扩展,至这代老板,更是在店中搭上了戏台;店长希望店肆开拓美食声名之外,也能增进表演曲目戏,以换招揽客人,结宾客欢心。

    随着秦腔响起,戏台子正演着《孟良盗马》,是赵时孟良与杨家将五郎盗取八贤王好马万里云、千里驹至檀州解围的故事。

    “张兄昨日似是提前得到消息,知有马匪拦路打劫,是故前来援救!”张权看着戏曲便即想到昨日之事。

    “只是从一些朋友听闻骊山有马匪逃窜,是故担心小妹等人安全,便去援救了!”王龙晋既不承认也不否决平平淡淡地说道。

    “我进店中,便听闻店中食客多有议论,这些马匪似是知晓沿途商旅出入时间,基本都能劫掠成功,但是官兵去围捕却都扑了个空!”张权继续说道。

    “可能马匪耳目灵敏吧!”王龙晋也随口应道。

    张权见王龙晋虽然只言片语,但也正中自己所想,想来也知道些情况,但大庭广众之下,而自己又是郡守之子,所以倒不敢放开来说,便即不在询问了。

    旁边的林蕴和王龙女似是对他们二人之间的生意、马匪之事完全不感兴趣,彼此聊着些美景喜好。

    “妹妹江南女子,不知是否喜好书法?”林蕴一边用餐一边说道,她用餐每次小口吞咽,倒真是吃相优雅,细嚼慢咽。

    “只会识会写,说到书法却不擅长。”王龙女回应道,众人知道她大大咧咧,是故此语也在大家预料之中。

    “妹妹如若不嫌弃,明日可结伴去南城碑林,那里收集历代名家书法、石刻,定不让你失望!”林蕴紧接着说道。

    “好呀,好呀!哥哥你去不去!”王龙女第一次远游长安,便即有人约她游玩,倒是兴高采烈。

    “王兄如若前去,小弟愿意奉陪!”王龙晋还未回话,张权便即说道。

    “张兄既然相邀,为兄怎能不去?”王龙晋似是看出张权意图,也不揭穿,微笑说道。

    众人约好明日出游,当即兴致又起,食欲又增,又点了些餐食,品食言欢,一直待到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