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会议室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有规律地敲点着桌面，那声音，就像沉闷的心跳。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不安的手。

    “我才刚才牢里放出来。”他说。

    “可能是有点不合适……”桌子对面，油灯的阴影下，一个长相正派的中年男人，眼睛盯着桌面，右手揉着下巴，迟疑道。

    “岂止是不合适?我来了新社两年，你该有数，光是在牢里面就过了一年半。”

    “可是……言……除了你，我想不到谁能干这件事。”

    “我无亲无故，送死确实没人比我适合。”霍言的语气分不清是嘲讽还是自嘲，他收回了桌子上的手，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火苗晃动，烟雾攀升，霍言长吁了一口气。

    两年前，因为游戏大多了，他睡了一会儿，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并不陌生，正是他所玩的游戏的背景——符文之地。

    初来乍到，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

    他失去了所有的亲朋好友，但也摆脱了前世牢笼般的生活，他对异世充满期望，现实却是人在诺克萨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开局体弱将死。

    就连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金手指，也宛若嗷嗷待哺的孩子。

    绝望之际，他碰到现在桌子对面的这个男人——罗伯特。

    罗伯特带他填饱肚子，为他找到一份酒馆的工作。再后来，生活稳定下来，罗伯特又向他伸出橄榄枝，邀请他加入新社。

    当得知新社的后面，站的是那位在帝国声明远扬的大统领——杰里柯·斯维因，罗伯特又是斯维因的直系麾下，霍言果断加入了新社。

    一方面为了报恩，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自身的考虑。他一个贫民窟出身的年轻人，不抓住这种机会，怕是又要重蹈前世覆辙。

    彼时正是第一次诺艾战争，普雷西典战役刚刚失败的时候。他知道，不久的将来，斯维因会发动政变，推翻现在的博朗政权，重构诺克萨斯格局。

    这正是他在异世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两年眨眼而过，如今的霍言，在新社已经发展到小有名气，但是，随着履历的提升，他接到的任务也越来越危险。

    就在刚刚，他又接到了运输一批武器到城外的任务，而他，昨天才刚从牢里面放出来。

    “这无疑是送死。”霍言缓缓地吐出一口浓烟。

    “总得有人做，这次的任务很关键，霍列斯镇起义的效果怎么样，很大一部分要依赖这批从比尔吉沃特运回来的火枪。”罗伯特诚恳地看着霍言。

    “说真的，有没有火枪，这场起义都翻不出什么名堂。”

    “不，它一定会翻出名堂。”

    “你指望一群饥肠辘辘的灾民？他们能有什么战斗力?”

    “不要小看绝境中的诺克萨斯人，更何况，我就是要他们送死，”罗伯特的神情愈发亢奋，“越是严峻的时刻，他们的死就越能体现统治者的残忍无情，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反抗，大统领和我说过……”

    “牺牲必不可少。”霍言接出了这句话。

    他很佩服斯维因这个人。这是一个纯粹的老人，与其说他为了诺克萨斯奉献出一切，倒不如说诺克萨斯是因为他而生。

    “他们难道就不是诺克萨斯的儿女吗？”霍言忽然想起来这句话，并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正因为他们是，所以他们愿意这样做。你应该清楚，诺克萨斯人生来崇尚武力，这种方式更得人心。”

    随着罗伯特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油灯闪烁着昏暗的光芒，桌椅和人的影子摇摆不定。

    霍言无法反驳罗伯特。

    事实就是这样，哪有一个政权的更替能避免流血，更何况这是在武德充沛的诺克萨斯。

    他一遍又一遍地揉捏着眉心，不知道该如何答复。这个任务的危险性无异于在起义的前线抛头露面。

    他要过两道防线，一是码头的守卫，二是守城士兵。码头还好糊弄些，城门可是连只大点的耗子都要被开膛破肚检查一番。在这种情况下送火枪出城，最保险的情况是他能战胜那一千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

    与其这样，他直接参与起义得了。

    罗伯特也明白霍言的顾虑，所以静静地等待着答复。他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能力，也了解他的野心。

    “先说说我能得到什么吧，如果我不幸被抓，新社失去的东西，要比一百条火枪多的多。”霍言淡淡地说，浑然不在意把自己比作一件商品。

    罗伯特笑了，笑声爽朗又开怀。

    “你对你的未来倒是充满信心。”

    “一向如此。”

    “这也是我看重你的原因，说吧，你想要什么报答?”

    “允许我自由进出不朽堡垒。”霍言盯着罗伯特的眼睛，直截了当地说道。

    进入不朽堡垒，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心患。他的金手指有类似于商店的功能，而交易的货币，他称之为精魄，则是需要通过魔法转化才能获得。

    魔法物品，魔法书籍，甚至是法师，他都能吸收他们的魔力，以此转化精魄。

    商品的种类繁多，除了前世游戏内特定的装备外，一些特殊的物品也能购买。这些东西的功能在游戏内可能表现不出来，但在现实世界，每一件都拥有难以想象的威能。

    只可惜，单是一件最便宜的传说装备，所花费的精魄都要数以万计，而他现在，也只不过有一千左右的余额。

    可惜金手指没有贷款的功能，这种抱着金山却无法使用的感觉，让他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他想去不朽堡垒里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让他看看死亡之井。

    罗伯特陷入了迟疑。不朽堡垒是诺克萨斯的象征性建筑，里面蕴含着这个帝国千年以来的无数秘密。即便是那些小贵族，也没有权利自由进出。

    “有些困难吗？”霍言问。

    “倒算不上困难……罗伯特转而一笑，“别人可能难进入，但是别忘了，我们的背后站着的是大统领，当然，他的为人你该知道。只要你拥有对应的价值，诺克萨斯的一切都会向你敞开怀抱。”

    霍言只从罗伯特的话里听出来了假大空三个字。他的言外之意是，你还不够资格，还得好好表现。

    “帮我美言几句，抛开上下级身份，我们还是朋友。”霍言还不死心，继续劝道。

    “我当然会，前提是这次任务……”

    “三句不离任务的事，帮我买块上好的坟地吧。”

    “别那么悲观嘛……”见霍言答应，罗伯特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呵呵……我是给你准备的，等我回来，要是没有这回事，我就活埋了你。”霍言冷笑着说。

    “呃……”罗伯特的笑容转移到了额头上，那里黑线密集。

    “如……如你所愿。”

    “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当然，如果任务失败了，记得在我的葬礼上多叫几个漂亮的女人。”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一个神秘的过往。”

    说完，霍言撇飞了烟头，干脆地离开了会议室。

    属于他的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