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铜三部曲:金枝

第8章 户红子扛把锄,要抱不平(7)

    王六爪不仅同意,而且还积极配合,配合着枣花用巾帕蒙了头脸,并帮她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

    可蒙了头脸的枣花来到树下,却怎么也看不到蜂巢,于是,她便掀了那巾帕。

    这一掀,蜂巢就看得真真切切了。

    看得真真切切的枣花见那些蜂只顾在那巢上爬进爬出,根本就不“理”她,她就试着往树上攀,吓得王六爪拿着竹竿站在那,制止不是,不制止也不是。一制止,怕那叫声惊了蜂;不制止,要是枣花被蜇了——那张似玉的脸,被蜇得红一块肿一块的,简直让他不敢想。

    可是,根本不用他想,因为枣花这时已攀到了蜂巢下面,正伸手在摘那巢呢。

    见枣花手伸过来,那些蜂有的飞起来,围着她手嗡嗡着,有的则自动地往巢的上半部爬去,将下面让了出来。原本伸手想去摘整个巢的枣花,见状,手不由顿住了,想这蜂显然是让她去巢里掏那王浆呢。

    她就掏了。

    掏了蜂王浆的枣花不仅让王六爪诧异不已,也让一庄的人诧异,说这枣花与蜂有缘,说不定前世里就是一名蜂后。

    蜂后不蜂后枣花不去想,王六爪也不去想。

    枣花想的是将母亲的病治好,王六爪想的,却是要用这巢中的蜂,将他的枣制成蜜枣。他见过蜜枣,也曾吃过,但他没见过制作,想,既然枣谓之“蜜”,那想必就是用这蜂蜜制成的。于是,他便与枣花说,在她取蜂王浆的同时,给他也取一些蜜。一开始,枣花不同意,说她取蜂王浆是为了给母亲治病,这取蜜,是为了甚?但经不住王六爪一再的软磨硬泡,最终答应了。

    答应过王六爪的枣花,尝过王六爪制出的第一颗蜜枣后,就不仅仅是答应了,还帮他制作上了。

    这样,原本只能保存五六七八头十天的枣,现在,不仅能保存一个月三个月还能保存一年,且味道比鲜枣更甜更美更香。

    而比枣更甜更美更香的是,一来二往,枣花竟然爱上了他王六爪。

    爱上了王六爪的枣花,比枣花更漂亮。两人制出的蜜枣,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传了开来,传得人们纷纷前来兑换。

    拿什么兑又拿什么换?

    谷,麦,高粱,甚至还有米面。

    这样,渐渐地,王六爪就不再叫“王六爪”,而被人们喊成了“王六枣”……

    可上天总不让人十全十美,这枣花嫁给王六枣后,枣虽然制得比蜜还甜,可她的腰身,都两三年了,却仍如个女娃娃般那么窈窕,始终不开怀。

    户爷跨过一条小水沟后,就走在了枣林中。

    枣林中不再有他原来走的路,而是一条又一条如网一样的径,好在现在是冬季,枣叶落了,只剩一根一根的枝,这要是春天,叶出来了,不熟悉,还真走不出去。

    落了叶的枣树其实并不像树,一棵棵,不精美更谈不上粗壮,那斜伸着的枝上还带着刺。户爷就想,这树这么不起眼,可结出的枣,怎么就那么受人喜?难道是这树里面藏着蜜藏着糖?想着,他停在一棵树前,伸过手,去折一根枝。

    可是,折了几折,竟然没折断。户爷就稍稍用了点力。这一用力,枝折断了,但断了的是枝,皮却仍连着,他索性一拉,那枝一弹,便发出了一声“嗖”,嗖得整个桠都动了起来。随着这动,突然蹿出一条黄狗来,也不叫,只是冲着他龇着牙,低着头,呜着。户爷一惊,这种狗,最厉害,随时会扑上来,且绝对不是那种虚张声势的扑,而是张开大嘴,一扑即咬——所谓“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是也。小时候,他不仅见过这样的狗,还在码头上见过那些从船上下来的洋狗,人高马大,望人也是这样,不吠,只是那么凶凶地望着,让人不寒而栗。他挥了一下袖子,意思是打招呼,我是户庄的户爷,过来拜访你的主人王爷呢。可黄狗理会错了,以为是赶它,身子往后一挫,接着往前一窜,扑了上来。

    扑了上来的黄狗没咬上户爷,因为户爷在它还没扑之前就吓得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倒是那狗,还扑在空中,见户爷就倒了,竟吓得一跳,跳向了一边,然后一个兜转,前伏后翘地对着他这才叫出了声。

    随着叫声,一个声音跟着传了过来,随着过来的,还有脚步声。

    大黄!

    黄狗虽然仍前伏后翘着,眼睛也仍紧盯着倒在地上的户爷,但尾巴却摇了摇,表示它听到了。

    啊呀,这,这不是户庄的户爷吗?

    户爷双手捂着脸,直到有人弯着腰身来拉他时,他才将手拿开。一拿开,那个弯着腰身的人反倒不拉了,而是退了一步,对他鞠起了躬。户爷眨了眨眼,先看了看一边的黄狗,然后才来看对他鞠躬的人。

    不认识。

    我是尚举,王尚举。见户爷仍懵着,王尚举进一步解释。王爷,王六枣的大儿子。

    哦,想起来了。户爷这才放松地将手撑在地上,往起坐。王尚举忙上前,再次弯下腰身,搀扶。

    搀扶了起来的户爷,习惯地伸手去整一整帽子,可手伸出去,才想起来出来时没戴,顺势抹了抹光光的前额,然后将耷到前面来了的辫子又绕回去,才说,也成爷了——“爷”在江东,是个意义丰富的词,可以是父亲的称呼(这里,称父亲为“爷”,祖父为“爹”,曾祖为“太”),也可以是成年男人的称呼。那年见你,还是……还是什么?小哥还是少爷?户爷一时不知怎么表达。

    那时还小。王尚举笑着替户爷接了。

    替户爷接了话的王尚举一边扶着户爷往自己屋子走,一边问,户爷今儿个怎么亲自到王庄来了?是有事还是路过?

    有事?路过?户爷脑中转了转这两个词——说“有事”呢,事也不大,不过是提醒或是看下王庄“抗旱”有没有准备;说“路过”吧,去哪会经过这里?除了上鸡头岭。于是,他笑了笑,说是来拜望拜望你家老爷。

    哦,我们老爷在庄子上。

    这不是庄子?户爷以为进了枣林便到了王庄,对王尚举的回答不由露了疑问。

    这是南庄,这片枣,是我的。

    王尚举的意思,他现在管着这片枣。可户爷理解错了,愣了愣眼睛,问你们王家分家了?

    没。

    哦,是出来单过。

    王尚举没置可否。

    不过,没过多久,王家还真分了家,王尚举也真的分到了这南庄,成了这片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