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初一冒，户爷着实一惊，但接着他就想，自己几个女儿，一个也没让他赚过，不是跟外乡人跑了就是嫁了个穷得叮当响的长工，其中有个二女儿，虽然嫁了营长，可那哪是嫁，他只说了半个“不”字，那营长“啪”地就将枪掼在了他面前，吓得他到现在也不敢将那个“不”字说全乎。这香眼看着一天一天大了到了出嫁的日子了，用她来换，至少不至于与她前面几个姐姐那样一分钱不抵。

    五十棵，我就换五十棵……

    什么，五十棵枣树苗就换了香！户红子一听，急了。转身奔向一边的长工们靠在墙根上的农具，拿起一把锄头，往肩上一扛，问那枣栽在哪，他姨的，我去锄了它，五十棵，五十棵枣树苗就想换了我们香小姐？

    可是，谁也没敢告诉，只是站在那望着她。

    望我干吗，快说，在哪？户红子将锄头“咚”一声从肩上取下来砸在地上。他王庄也太欺负人了。

    莫急，香小姐不是缓过来了么？看看老爷下一步。有人劝说。

    莫急，怎么能不急？香在听到户爷说了那一切时，当时与户红子一样，就急上了，说爷，你将我给卖了。户爷分辩说，不是卖，是换。好，就算是换，可我只值五十棵枣树，还是苗？户爷就不再说话，只将手背在了身后，踱进了大夫人的佛堂。

    见户爷不搭自己的茬，香就想，自己值不值五十棵枣树苗倒无所谓，可那王爷，却是比自己的爷差不多大呀，换过去给他做小！想想浑身就起鸡皮疙瘩。这时，屋外传来了三夫人也就是香的娘的声音，说老爷你这不是逼她死吗，啊！

    死！

    香心头不由一凛，接着打了一个寒噤，再接着，这个字仿佛藤一般就从她心底里缠了上来，一直缠到她的头上，然后从她的头上又缠到了屋子的梁上。恍惚间，她就随着这藤一样的念头，吊在了梁上。

    吊在了梁上，香就飞了起来，先是飞到了大娘娘的佛堂前。户爷早被二夫人从大夫人屋子给揪了出来，站在一边看着正高一声低一声地坐在地上拍着腿地哭诉着的三夫人。哭的什么诉的什么，香听不真切，只听到娘说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将她嫁给一个快入土的……快入土？香就往宅子外面飞去，她要去看看土。

    一飞出宅子，外面，就是土，虽然被各种杂树枯草覆盖着，但仍遮不住那贫瘠的黄色。但在不远处的一块地里，却有人在那正忙碌着。香就飞了过去。

    飞了过去的香一看，是她家的长工。

    长工正两人一组配合着，栽着枣树——一人扶正着树苗，一人往坑里培着土，然后用脚踩上一踩，压实，转过身，再从桶里舀上一瓢水，浇上去，定定根……

    枣树！

    香不由噤了一下，这就是拿我换的枣树？数数，数数看是不是五十棵。

    香就数，一棵一棵地数，不多不少，正好五十棵。

    没数错？香再数。

    再数，数到四十九，就要数最后一棵五十了，突然一个长工叫了起来，说这是只什么鸟？随着这一叫，其他长工就全都看。香不由一慌，想他们可是认出了我？这一慌，将之前数的四十九棵她就给数得忘了。

    她想再重数，可一个长工弯身拣了一颗石子，说了声好漂亮的鸟，对着她“嗖”地一声砸了过来。

    另一个长工在他砸出的一霎笑着道，漂亮你还砸？

    没想到，那长工答，砸下来就归我了，谁不想将漂亮据为己有？那王庄的王爷，老得路恐怕都走不动了，不还是拿这枣换我们的香小姐！

    这些对话，香听到没听到，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颗石子“嗖”一下朝她砸来，来不及躲闪，就砸在了她的头上。

    啊……香跌了下来。

    跌了下来的香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长工，而是二子先生，二子先生正拿着一根树枝边唱着（其实是念）什么边随着节奏抽着她的头。一边的初三叫了声，醒了！

    醒了的香却傻了。

    二子先生用了阴阳眼，也看不出她怎么就傻了。傻不对，应该是孬；孬也不对，应该是呆；还是不对，是蠢，是痴，是魔怔，直到到了王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