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铜三部曲:金枝

第10章 户红子扛把锄,要抱不平(9)

    户爷也是好久没来过王庄了,这“好久”是多久,户爷掐指算了算,恐怕有头十年了,那次来,还是来治他那一头的癞痢,且也没到这宅屋来,只是在庄头上,王爷用那枣叶不知掺了一些什么,七揉八搓,就给治了。户爷正一边打量着王家一边在心里想着这王府也太不像个府王爷也太不像个爷了,怎么能与长工们住的一样高矮呢,突然一声尖叫,叫得他的心也不由尖了一下。

    爷正在施家法。王尚举知道户爷那一惊的眼神。

    家法?

    是的,有一个长工,昨天违了家法。

    违了什么家法?偷了两棵枣树。

    一个长工姐姐要出嫁,说什么陪嫁都不要娘家的,只想能带上棵枣树。长工也是爱姐心切,昨天正好栽种新苗,便悄悄地藏了两棵带了回去。谁知,还没到家,就被发现了。发现了,当晚王爷只是命人将枣树收回了,并没有处置他,今天等其姐姐出嫁了,才在正屋里设了香案,施起家法——整个王庄,在王爷看来,都是一家;既为一家,自然家法也就适用于王庄上的每一人。虽然只是两棵枣树,且还是苗,但没有得到王爷的允许,便算是偷。偷,便是罪。依家法,对偷的惩罚,是剁去一根手指。刚才的那声尖叫,就是在剁的时候那长工发出的。

    户爷虽然知道王庄的枣树不卖,但没想到,对私自拿取枣树的处罚如此严苛,那一路琢磨的头疼不由疼得更厉害了。

    听报户庄的户爷来访,王爷顿住了正在进行着的训诫,然后遣散了一干长工,忙出来迎接。

    所谓迎接,不过是站在了门口,因为户爷此时在王尚举的陪同下,已经到了门前。

    两人又是拱手又是抱拳三分真诚七分造作“幸蒙垂顾”“常怀渴想”、“屡承大教”“迎请不周”地客气了一番后,王爷引着户爷向屋子里走。王尚举则赶紧奔向了灶房安排饭食。

    户爷以为王爷的宅第不过一进,再大再纵也没有他那宅子深,谁知来到屋子中,再往后,却别有洞天。虽然宅子只有一进,但在临近后门时,则一条隔巷通往另两侧,将两边的“间”又连接上了。也就是说,不用出门,就可从这边屋到了另一屋。后门外,又是一片的小屋。说小屋其实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法是一个又一个棚——王爷依据枣树,用草搭成了一个又一个棚亭。夏天,撤去围在四周的帘,是亭;冬季围上,就成了棚。既可遮风也可避雨,还可极目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包括飞来飞去的鸟以及鸟的鸣唱。间隔在棚间的,是前面王尚举说的“我爷那边,才叫姹紫嫣红”的花坛,花坛上,红的粉的黄的月季,开得正旺。这是冬季,如果是春夏秋,这里风景更好。王爷这样给户爷介绍。户爷在王爷的引领下来到一个棚中,边在王爷的示意下坐了边感叹,你这是家外有家,洞外有洞,别有洞天(庭院)。王爷知道户爷与码头上南来北往的商人们打交道久了,喜欢跩一些叫人半懂不懂的词,也不应答,只是笑笑。王爷本来还想介绍,说这个冬季不冷,没下雪,要是下场雪,在这里,树上的晶莹剔透的雪,远处若隐若现的山,配上几只鸟和几声鸟鸣,还有这月季,那“景”才叫“致”呢。可是,听户爷这么一跩,他就不想说了。这时,有人端来了点心,送上了茶水。茶水与王尚举家喝的差不多,点心则全是枣,个个个大、核小、皮薄、肉厚、脆甜。还没吃上几颗,王尚举过了来,说南庄的地里还有事,他得先回,中午就不敬户爷的酒了,一会他兄弟王尚学过来。意思是,接下来的吃饭,由他弟弟王尚学作陪。户爷赶忙说你忙着。两人又客气地拱了拱手,王尚举匆匆走了。

    王尚举前面走,王尚学后面就来了。

    王尚学最近正在试验枣树如何嫁接,使其枣结得更多更大更甜,听说来了户爷,而且大少爷有事离开了,便过了来,要与爷一起作陪——这是王庄待客之礼,家里来了人,有一家之主的老爷作陪,还不算至高之仪,得有儿子,主家的小一辈在场,那这顿饭,就吃的不仅是饭了喝的不仅是酒了,而是“面子”。

    与其前后脚的,是佣。佣过来说灶房菜已备妥,请老爷入座。

    王爷对户爷躬了躬身,说请。

    户爷客气地回请了个“请”字,便进屋分宾主落座。

    落了座的户爷一见王尚学,不由眼睛就变小了,眯着,直望得王尚学浑身不自在起来,才道真快呀,眨眼间都这么大了,那年……王爷便指了一下酒壶,对王尚学说倒酒,打断了户爷的话。

    户爷欠了欠身子,不再说过去,开始与王爷喝酒。

    几杯酒下肚,话自然就多了。王爷说这些年多亏了户爷,要是没有户爷,他的枣不说卖不出去至少卖得没这么好。户爷呢,先是又说了一遍感谢他王爷当年用枣叶治好了他的癞痢头,然后才说仰仗王爷了这些年,如果没有王爷的枣,他的码头货运生意也没这么好——这“多亏”“仰仗”半是虛情但也半是真意。说到枣,户爷看上去漫不经心,实际上是别有用心地道,今年可能要大旱呢,得要早作准备。王爷就说,没事,王庄早就挖了“当家塘”,平水储水,旱时浇地。户爷听后,轻轻地颔了颔首。此行的“初心”已达,但见了王尚举那“长工”而起的“意”,却还没“起”。于是,户爷转了转眼睛,话题又转向了对王爷的关心,问王爷这么多年了,仍是一个人过之类的。再下来,说着说着,看上去像是被酒给杠的,户爷就将话头不断地往他户庄也想种一些枣试试上引。可王爷不知是酒多了还是反应不过来,总是不接。户爷知道,他这是故意的呢,在守着王庄的“规矩”呢,最后,户爷借着酒劲,说我不白要也不买,是换。

    换?

    拿什么换?

    在说出这个字后,户爷也是一惊。是呀,拿什么换!

    但只是一惊,一惊之后,一个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

    什么念头?

    香。

    ——用香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