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根与王尚学围着苗园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会有什么异常呢？要是在往年，还担心獐子、獾子、野猪什么的野物下来糟蹋，可现在，连猪毛也见不到一根了（其实，他们又何尝不想能有獐子、獾子、野猪这些来哪怕糟蹋呀，如果那样，至少可以让他们猎住吃上一顿。不，不是一顿，是一天。不，不，不是一天，是十天半个月）。那野猪平日里，就是呆猪一头，你不碰它，它就像家猪一样，即便你碰了它，没碰到它的痛处，它也只是用小眼睛盯着你看一番，只要你不对它再攻击，它便又低下头继续啃它的草根拱它的土。不过，要是它带一窝小猪，那你就得躲得远些了，否则，不管你有没有攻击它，它都会攻击你。但一圈下来，九根还是发现了异常。

    一圈下来后，王尚学正准备回，九根却用肘轻轻拐了拐他，说小少爷，你看。

    看什么？王尚学顺着九根的眼睛往苗园里看。

    可什么也没看到。里面除了树苗，就是风，当然还有顶在树苗头上的如花一般开着的雪。

    没看见？

    什么？

    鸟。

    鸟？

    王尚学就看到了鸟。说是苗园，其实那苗也都是树了，几只鸟正栖在上面，缩着头，不知是躲着风还是躲着刚出来的刺眼的阳光。这不太平常了吗？往年，这鸟，还有鸟声，在整个王庄，如王尚学一样，谁在意过？

    想不想喝一碗热乎乎的肉汤？

    你是说——王尚学将眼睛望向九根。

    九根点了点头。

    不说不想则已，这一说一想，肚子立即咕噜了一声，同时，一种叫作“馋”的馋不由爬上了舌尖，让王尚学不免咽了一口唾沫。算来，自大火前吃过几粒炸丸子，至今，却一次肉也没尝过了。

    可它会飞，你又不会。王尚学苦笑了一下。

    我不会飞，可我能让它飞不起来。说完，九根不知从哪，就拿出了一把弹弓来，轻轻弹了下，说看我的。说完，示意王尚学不要作声，然后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就给弹弓装上了弹，同时，拉开了皮筋，立定，举起，屏息，松手，嗖，弹子无影地射了出去。

    射出的弹子无影，王尚学没看见，他看见的，是一只鸟应声从树上落了下来，边落还边在折腾。另一棵树上的一只鸟见了，吓得朴楞一下飞了起来，但飞了一圈后，又落了回来。大概它飞起来后并未发现什么，如果说有发现，不过两个人。这两个人早就在这转悠着了，有什么可怕的？可还没等它落到树上，却一头栽了下来。王尚学要过去拣，九根却对他直摆手，示意他别过去。

    为什么？王尚学用眼睛问着。

    过去会惊了其它的鸟。

    九根轻轻说完，仍蹑手蹑脚着，向另一边走去。

    这次，他发现了一只大鸟，站在枝上，将那棵不大壮实的枣树的枝头，都压得弯了。九根激动得有些紧张了，弯着身子，半天没敢站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弄出了什么响动惊飞了它。

    拉弓，瞄准，放——可是，这只大鸟与前面的两只小鸟不一样，前面两只都是应声落下，至多不过在落下的空中扑腾两下，可这只鸟，却在弹弓弹射后的一瞬间，突然一下向上冲去，然后在半空中，才开始折腾着往下落。

    这一折腾，其它鸟都听到看到了，于是，一片的呼啦啦的鸟的翅膀声中，九根跑过去，抓住了那只仍在地上挣扎着的大鸟。

    小少爷，好大。

    王尚学也跑了过去，不过，他不是奔九根，而是先前的那两只小鸟。他一手拿了一只，然后才跑到九根面前。

    哈哈哈，小少爷。九根举着那只大鸟。可以炖好大一锅。

    可惜，全飞了。

    放心，明天它们还会飞回来的。

    王尚学就往树上看了看，似乎沉思了一下，才说有这些尝一下腥就够了，你看——他往四周看了看——就这一片林子，它们也是没地方落脚……

    一句话，将刚才还兴奋十分的九根说得沉默了起来。

    不过，王尚学发现后，立即转移了话题，问你什么时候学了这手功夫？九根情绪这才又起了来，说我早就练出来了。

    你用的什么弹子，我怎么没见过？

    九根从裤兜里掏出一枚来亮给王尚学看。

    枣核？

    九根笑着，将手收了回去，说是的。

    怪不得——怪不得什么？王尚学想起枣上市时，大家纷纷品尝着哪颗枣好吃哪颗枣大哪颗枣甜时，九根总是将人们吐在地上的枣核默默地拣起来。大家都以为他是想拿那核去种，便嘲笑他，说沾了唾沫的核出不了芽，就像羊啃过的树不发青一样。

    其实，枣核不发芽，不是什么沾了唾沫不唾沫，而是枣树本来就是靠或嫁接，或根插，或扦插。

    九根听了，总是还一个憨憨的笑。谁知，他是用作了弹子。也正因为他有这一手功夫，大火后，面对一无所有，别人都四散逃荒，而他，却一直不露声不露色地留在了王庄……

    藤花，看。王尚学将手里拎着的鸟往上举了举。

    呀。藤花叫了一声，但没有跑过来，而是转过头对着棚里喊起了王香，快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