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那师父。三夫人笑着打断初三，转向王香。你现在住在那？

    那，是指窝棚。

    是，与王爷他们一家一起。

    王爷？三夫人听后，开始向窝棚那边走。我得去向他请个安。

    安？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安？户红子在后面说了一句，紧走一步，扶住了三夫人，因为三夫人走得急了，小脚在地上滑了一下，打了个趔趄……

    多亏了三夫人那次来带的一车粮，王香与王爷他们一直支撑到现在。虽然一天只吃两顿糊糊，但毕竟还能糊着，只是，再也没有尝过腥。大少奶奶倒是说过几回，说，再坚持坚持，过了这段日子，到了春上，鸡头岭上就有野兔下来。九根也说，下来的不仅有野兔，还有山鸡、狗獾、獐子，甚至还有野猪……可毕竟那还要到春上，现在“这段”，却是除了冰天就是雪地。日子，怎么也得要糊着……

    春天似乎说来就来了，尽管王香觉得度日如年，但春天还是在某一天，不经意地就跳到了王香的眼前。

    王香站在窝棚前，原本伸去掠头发的手，突然停住了，她感到仿佛一只蜻蜓驻在了她的指尖。

    蜻蜓？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蜻蜓？王香抬头去看。一看，就看到了天上的白云，白云上面的蓝天，然后一只鸟，不，是几只鸟，绕着白云，发出一阵嬉戏的笑声。

    云笑了，鸟笑了，王香也笑了。

    笑了的王香再向那些已经灰了一整个冬天、暗了一整个冬天、无声无息了一整个冬天的原野望去。

    原野，就动了起来，就绿了起来，就飘舞了起来。

    春天来了。

    来了的春天，停在了王庄，就不走了。于是，王庄的庄子又生意盎然了起来——不仅有藤花与九根说的野兔、狗獾、山鸡，还有那枣树。

    枣树虽然曾被烧得一片焦黑，但经春风一吹，那些根部，却又暴出了一根根嫩芽，长出了一片片嫩叶。

    王尚学兴奋地拉了王香，说你看你看，枣树又活了。

    是的，枣树又活了，但庄子上的人，活着没活着，却都还没回来。王香看着兴奋的王尚学，不想扫了他的兴致，勉强笑了一下，说是啊，老天还是眷顾着王庄的。但这些枝有的旁逸，有的斜出，得修整。王尚学说。

    可是，谁来修整？说完“修整”后的王尚学这才意识到。

    他看向王香。王香苦笑了一下，说得将庄上的人都召回来，现在是春上，野菜野果都出来了，饿不死，只要地里种上谷，熬不了多久，这荒就过去了。

    人我们可以去召，树有小少爷暂时护着，九根说，可是，这谷，得有种才能种啊，说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藤花也说，是呀，种子都被烧成灰了，没被烧成灰也被烤熟吃了——虽然庄子上有句老话叫“饿死爹娘，不吃种粮”，可那烧得炸裂开了的谷，不吃也做不了种。

    王香就望王尚学，说小少爷，老爷那样了，大少爷下落不明，你现在可是整个王庄的主心骨，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王尚学反问着王香。

    九根藤花也望，他们知道，小少爷除了枣树，问他什么，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王香偏偏不搭，只是拿眼睛望着王尚学。

    王尚学就跺了一下脚，说你也是王家的，这样，我们分个工，我管树，你管地。他的意思，枣树的培植、护理以及移栽由他负责，而地里的活，包括翻耕下种什么的，就由王香做主。

    我们，九根望了一眼藤花，召人，将庄上的人都召回来。

    还有我。大少奶奶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他们身后，这时插上道。

    大少奶奶，九根说，地里的事你不懂的。说完，看了看她的一双小脚。意思是你一双小脚，走路都不稳，怎么干活？

    我懂。大少奶奶说，你们大少爷在地里干活时，我见过。

    见过，见过不代表你就能干呀，我的大少奶奶。但王香没说出来，说出来的是，好，大少奶奶，你和我一起。

    那，那老爷呢？藤花呐呐地提出了她的担忧。

    老爷由我和大少奶奶，你们尽管放心出去召人。王香说。

    我们也去。树和枝一蹦一跳地过了来，但他们不知道王香他们在说什么，只听着“出去”，便接上了。

    你们夹什么哄，大人说事呢。

    我也是大人了。树不服气地将胸口拍了下。

    枝学着树，跟着说自己也是大人，只是没拍胸口，而是将脚踮了踮，拿手在头上量了量。

    对对对，你们也是大人了。王香疼爱地伸手拍了拍枝的头。这样，她看着树说，你们与大大一起去种树。

    大大，在王庄，与朱洪武老家的方言不一样（朱皇帝老家安徽凤阳的方言中，大，是父亲的意思），是“叔”，与父亲是“爷”一样。

    枝立即跑过去牵了王尚学的手，说，大，我们种树。

    树则噘了噘嘴，他有些不情愿。他想与王香在一起。

    可是，九根眉头皱了一下，望望王尚学，又望望王香，说一千道一万，这谷种不还是没解决？把人召了回，回来又能做甚？

    我来想办法。王香说。去我——她本想说“娘家”，可是，她现在在王庄，说是女儿，却又没正式过继，说是媳妇，可又是谁的媳妇呢？王香打了个顿，笑了下，才接着说去户庄，找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