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香就说——不再商议，也没人可商议——说大家分开来，沿着这里，也就是王府，仍南北，盖上自己的屋，但要一家连着一家，中间不能隔得太远，也可面对着面盖，这样离得近，有事，招呼一声，大家立刻就能出了来集了中……

    很快，大家都有了各自新家。

    新家渐盖渐多，后来，后来的后来，就成了街道，王庄街……

    但现在，还只是看上去不再是原来的散落在各处的小屋，甚至连小屋也算不上，只能算是棚，与王香他们住的一样的窝棚。

    一阵微风吹过，就将枝头吹成了姹紫嫣红。但枣树，却还只是刚刚发着青，但这青青到叶上，就先是翠，再翠绿，再然后，就该是郁，浓郁。

    可王尚学等不到然后了，他急急地从那些长满了蒿草的原来的枣林里跑过来，见王香正扛着把锄头要下地，便远远地喊上了，说王香，这枣——他转着身子四处指了指，再不打理，就全长瞎了。

    王香就放下锄头笑着等王尚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这么放任地生长，树不成树，枝不成枝，还结什么枣？王尚学冲王香牢骚着，仿佛这些树枝没有修没有剪没有整长得乱蓬蓬一丛丛是王香之过。

    王香见王尚学那憋得都红了的脸，感到既好笑又好气，问，那该怎么办？

    找人，王尚学说，赶紧找人修理呀，打枝、整尖、修形……

    可人呢？王香轻轻地不是打断而打断地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一下将王尚学给叹得微张着嘴，半天没吱声。

    是呀，人呢？庄子上虽然陆续归来了一些人，可只是一些，远远不是整个庄子——庄子上，大部分，绝大部分人，都还在外面逃着荒。

    可这季节不等人呀，过了，不仅座果要推迟，坐出来的果，也是小。得想个办法。王尚学似乎是说给王香，又似自言自语。

    想个办法！

    王香就想到了——她对大家说，现在发了青的枣树，每人，凡回了庄子的每个人，包养二十到三十棵……

    那不是将王爷的枣树给分了？九根疑惑地问。

    是又不是。王香说。是，是确实分了；不是，是这枣树只是归每个人培着养着，结的枣也归包的人，但这树，仍是王爷的，王庄上原先的规矩，也仍要遵着。

    不收利？

    挂枝前三年，不收，一分不收。王香还没想出怎么回答，一边的王尚学答上了。只要大家将树养好。

    歪头听了就要欢呼，可麻子却拉了一下他，嘴巴朝王香努了努，意思是小少爷王尚学是个枣痴，只要能将枣树护了，怎么着都行，但究竟如何做，还得看人家王香怎么说。

    王香似乎知道麻子的心思，笑着道，大家不要担心，小少爷说的，就是王爷说的……

    那我们就叫小少爷小王爷。藤花拍了下手咯咯地笑着。小王爷说话算话——藤花这话，不知是帮着王香肯定一下王尚学说的，还是与麻子他们一样犹疑地再问一次以期得到再次的肯定。

    藤花，你也有份。

    真的呀，那大少奶奶也有吗？藤花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有自己的枣树，兴奋得不知如何表达，结果一指正在一边眯着眼睛乐着的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见大家一齐望向她，她忙伸手拉了枝，红红着脸，说我也有，然后低头抚了一下枝，枝也有，树也有。

    那后来，我是说后面回来的人呢，我们分完了，他们怎么办？九根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我那有。王尚学指了一下他的苗园方向。后面回的，从我那分。

    再说，王香接着道，树分完了，不是还有地吗？没树的，种地。

    歪头欢欣地高高地举着手问那马上就分吗？

    马上分——王香刚要说马上分现在就分，突然，从棚子那边钻出一个人来，她不由叫了声，土根！

    果然是土根。

    土根身上的衣服像是被撕过了一样地成着条，是的，是条，不是片地随着他的走动，一晃一晃，就将土根在外面得到的一个王香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有多么大多么重多么虽然翻了天没翻得了地的消息给晃到了王庄……

    城里，革命党正在闹革命。

    土根接过王香从藤花手里拿过来的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后，说。

    革命？革命，好。王香又从土根手里拿回碗递给藤花——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革命”一词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土根说城里“正在”那这“命”肯定就是好，不好，城里干吗要“革”。

    好？土根瞪大了眼睛。逮住了，全都——土根拿过自己的辫子，左手拿了，右手伸出食指与中指作着剪的手势——咔嚓，给剪了。

    剪辫子！

    大家立即面面相觑起来，接着一惊。

    嗯哪。土根说。不但剪辫子，还听说，现在，没皇上了……

    没皇上了！大家又是一乍。那岂不是变了天！

    嗯哪。土根说。

    可没等土根说出来，歪头说了，说土根你什么毛病，嗯哪嗯哪的，出外讨个饭，也看把你讨得能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家就都笑。

    王香也笑，在她看来，革命不革命，皇上不皇上，与她，与王庄，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革命也好皇上也罢，谁也不能替她来植树、种地。

    谁知，让她始料不及的是，这“关系”，竟很快就“有”了，而且，还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