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姿从刚才起就听得又气又急，只觉得胸口发堵，四肢都发软了，只是长辈在问话，也轮不到她插嘴，这时听许芳姿说这么恶毒的话，忍不住就想要冲上前去扇她，却被田姨娘死死搂住。

    秦氏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嘤声哭泣，说她也没想到出门做客，会惹出这等事来，早知道还不如不去谢府呢。

    许伯钊对这个继室的能力早已不抱希望了，但是还是忍不住质问了一句：

    “你在现场，就没想着如何把话圆回来？！”

    “啊？”秦氏张嘴结舌。

    别说事发突然她反应不及，就算反应过来了，这种话还能怎么兜啊？

    “你怎么就不当场扇那丫头两记耳光，然后跟大家道歉，说她没家教乱说话呢？还是你也觉得她说得有理？！啊？！这种事，你不当场拦住，然后悄悄找谢太太商量怎么弥补，你就，你就这么听之任之？”

    许伯钊越说越气，秦氏却越想越委屈，她素来嘴笨，话也不多，这时却忍不住还嘴了：

    “我还能说什么……都是你素日宠出来的好女儿，我们哪里敢管她！……这种难听的话，人家自然都当没听见，我也没法上赶着给人解释……再说了，那不是越描越黑吗？”

    “你就不能大声说一句，我二弟他是因公殉职！是卒于王事！令姿她是清官之后！我们做伯父伯母的，把她接来是当亲生女养的！！令姿她就是我们亲女儿！！！”

    许伯钊拍着桌子几乎是在吼了，秦氏一吓，随即羞恼交加地掩面哭泣起来。

    令姿本来被二姨娘田氏死命地拦在自己身后，她知道田氏是为她好，可是闹到这般田地，却也轮不到她置身事外了。

    她挣脱了田氏，走上前去，跪在许伯钊面前，泪流满面地说：

    “伯父，求您别再说了！您把我，把我送回泉州吧！”

    许伯钊顿时呆住了，事起突然，他只顾发作自己妻子，却没想到侄女这一头，又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令姿含泪说道：“伯父，我确实是早丧父母，这个我不怪人说我。可是还有舅母……现在还说我克死舅母，要是这样，我又有什么脸面再住到您家里呢？”

    “不许胡说，谁敢这么说你。”许伯钊连忙伸手要把她拉起来。

    许令姿摇了摇头，又说：“芳姿是您唯一的女儿，我来了，本应帮着你们疼她的，可是，被她这般说，我不能忍，我怕将来还会听到更难听的话，伯父，你告诉我，我怎么办才好？我怎样做才对？”

    许伯钊用力把她拉了起来，沉着脸说：“那个孽障的浑话，不要再提了。死生有命。你可知道，仲钦早死，我心痛他青年夭折，可是，我更庆幸他还留下你这点骨血……”

    他背着手四处走动，实是想掩饰眼中泪水欲流，半日方说：

    “见到你，便如见到我那弟弟，好像他还能活在这世上一般，我还能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笑容……

    “我心疼自己的儿女，更要替仲钦心疼儿女……仲钦没福气看你长大，我却是要看你平平安安长大，找个好人家嫁了，过得好好的，生儿育女，接续宗族血脉……”

    许伯钊说着，缓缓走到令姿面前，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沉声说道：

    “你明慧大方，知书识礼，是我许家的好女儿，将来必是好儿郎才能娶了你去当家，那些鼠肚鸡肠、小见识的人，不必理会。”

    令姿泣不成声：“伯父……”

    虽然伯父的话，不是不让她感动，但是，眼前再说这些，又于事何补？

    谢家上面还有老太爷在，即使他们曾经喜欢自己，曾经愿意淡化她的孤女身份、只把她当成潮州许家的长女，但是，当城里都在传说和议论许令姿的八字之后，谢家就不可能再冒天下之大韪，坚持要娶一个会克长辈的女子。

    令姿知道，自己还没有那么重要，能令谢家非她不娶；而谢家百年大族，也不会为了她，而把自己变成全城的闲话主题。

    那么，再在潮州待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她变成别人眼里的笑话，或者，一个可怜虫。

    令姿努力不去看许伯钊担心又期盼的眼神，低下了头，声音虽然轻，语气却坚定：

    “伯父，我想过了，我还是，必须回泉州去。”

    堂屋内半日没人说话，许伯钊内心里翻江倒海。

    他要失信于人了，他要对不起伍家舅爷的托付了，更要对不起早逝的弟弟了。

    没想到，伍舅老爷和谢家暗中达成默契的事，令姿的终身大事，却因为自己女儿恶意作梗，给弄到这般尴尬田地！

    而且，这不止是跟谢府成不成的事了，而是以后许令姿每一次议亲都要被人质疑的问题了！

    看了一眼表情木然的妻子，许伯钊长叹了一口气，吩咐田氏：“你先陪令姿下去休息，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下。”

    见田氏带着令姿往后头走了，他才对一直屏息静气站在角落的儿媳妇说：

    “阿直媳妇，你去，叫人通知莲静庵主持，收拾一间静室，回头把芳姿送去静修，什么时候把口业修干净了，什么时候放她回来。”

    许大奶奶却不敢立即答应，一边拿眼睛看着秦氏，希望她能出言反对，一边担心地说：“爹，这是不是太……”

    莲静庵是许家几代人虔心供养的，和家庙也差不多了，送去莲静庵静修，这可比禁足严重得多。

    有的大户人家，把女眷送去静修，终身不接回来也是可能的，跟强迫出家没什么两样。

    秦氏扭着手帕只不作声，许伯钊心下烦躁，背过身去，向后摆了摆手：“不用多说了，叫你去你就去。”

    他平时再疼爱许芳姿，此刻心里再不落忍，也不能不壮士断腕，先把她重惩一番，否则，又如何对得起好事被毁的许令姿，又如何过得了泉州伍舅老爷那一关？

    关键是，这事转眼就将传得满城风雨，秦氏已经失了先机，现下他却要怎么办才好？

    他双手握拳背在身后，暴躁地在厅里走来走去，就是想不出法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