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她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许令姿就该好命！面无三两肉，两条淡眉毛，一副薄命相，克父克母的赔钱货……丁氏狠狠地咀嚼着每一个咒骂的词句，好像这样就能用牙齿把那个女孩子撕碎一样。

    吴嫂看她五官扭曲、神情狰狞，也有点害怕，连忙说：“姨娘，这不是气的时候。”

    “我怎么不气？！不是她使刁，我芳姿能被老爷丢到荒郊野外，送到庙里吃苦，她倒还有人来求亲，我呸，她就该一辈子当老姑婆我才解恨。”

    见她声音越说越大，吴嫂连忙哀求般地叫她小声些：“姨娘噤声，这些话老爷听见了又怪你了。你倒是想想，这是家中的喜事，说不定老爷一高兴，也让你出来走动，那时，你才能想办法给小姐求情，让她早点回来呀。”

    “你想得才美呢，”丁姨娘又是气恨，又是不屑，“当我不知道那个姓许的狠心短命负心汉……”

    她嘴里咒着许伯钊，眼里却忍不住掉下泪来，这个狠心人，当年枕上恩爱时说过什么，现在翻脸就不认人了。

    自己的女儿啊，说赶出门去就真的赶出门去，却把个外来的什么许令姿当成宝！

    她呜咽着对吴嫂说：“吴嫂，你不知道，那个狠心的，他要安安稳稳地替那个小贱人办喜事，一定会把我死死看住，怕我出去坏他的事……”

    吴嫂听她这般说，也不免心下凄凉，以老爷的为人，倒是真可能会这样做。

    她不能说因为丁姨娘不是好相与的，所以老爷才不放心，这可不是她们做下人的所能议论的，所以只能问丁姨娘，希望她现在怎么做。

    丁姨娘算算，自己娘家是用不上的，下人也没有得力的，唯一好用的赵四夫妇被赶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出了半日的神，吴嫂也不敢催她，还是丁姨娘自己回过神来，见天色暗下来了，便说：“今日也想不出什以办法，你先给我送饭吧，别让人知道你常来看我。”

    要说丁姨娘，也确实是了解许伯钊的为人了。

    令姿其实也劝过伯父，早点把许芳姿接回来。

    要不然，她在这边待嫁，许芳姿却在庵堂吃苦，就算没人说闲话，她也要心里不安。

    更何况，怎么会没人说闲话呢？

    许伯钊却坚持不同意，他自己盘算，以林家的着急程度，只怕令姿一及笄就会迎娶。

    剩下的这大半年里，他决不允许再发生什么干扰令姿婚事的意外了。

    在他看来，虽然住在庵里，但日常供应并没有短缺，倒是趁此机会正好把许芳姿的性子掰一掰、正一正，只要远离丁氏，也许这个女儿还能回到正路上来。

    所以，他叫令姿别替旁人操心，还说许芳姿将来的终身大事，他其实有打算了。

    这一日，见令姿又来劝，许伯钊嗐了一声：“你别管旁人的事了，林家要相看，你倒是好生地准备衣裳首饰吧。”

    啊？许令姿顿时哑了，伯父真是好直白，相看这种事，就这么当她的面说出来了？

    这个话题要她怎么接啊。

    田氏忍着笑，说老爷你也太心急了，这样的事，得由我们悄悄和她说啊。

    许伯钊不免讪讪地，坐在他对面的秦氏却有疑问：“林夫人不是已经见过令姿了吗，怎么还要相看？”

    林家的当事人林文佐，是无意中先偷看过许令姿的，连她母亲林夫人，也在谢府认义女时作为观礼嘉宾把令姿看了个明白，属于先看好了再提亲的那种，照理无须再有什么相看的仪式了。

    “儿女嫁娶这等大事，自然不能掉以轻心，人家当然想再认真看看，你以为都……”

    想起来当着晚辈，不好太下秦氏的面子，所以许伯钊中途停住了。

    但在场的谁又听不出来，他其实想说“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所以秦氏立刻涨红了脸。

    田氏连忙打圆场，说：“这去看看也好，说起来，令姿到现在，还不知那位林公子长什么样呢。”

    “许平倒是讲过不止一次，那位林公子长得好，虽说跟谢府的那位少爷没得比，但那位少爷……”

    那种在男人看来，要算长得犯规了。

    “老爷！”

    被田氏一打断，许伯钊才想起来，自己又说错话了，好好的提什么谢家。

    见许令姿头都快要埋进胸里了，田氏只好又打圆场，对她说：“总不能人家看了咱们，咱们不看回去。”

    许令姿其实并不是很在乎，如果不是小谢，那么，其他人不论是谁，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只是，你们想折腾就折腾吧。

    于是，林夫人那边下了帖子，约许大太太一起去踏青，到城外福照寺上香吃斋。

    南方的春天是这么舒适，阳光嫩嫩地照着，空气里弥漫着青青的草香和甜润的花香。

    两拨人马在山门外会合了，许平上前和对面的少年打了声招呼，让仆人退到了后面，把场子让给了女眷们。

    秦氏带着令姿上前相迎，对面的四轮牛车看着很华贵，跟车的丫环仆妇也打扮得满身绫罗。

    “这林家好生奇怪啊。”令姿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心里嘀咕。

    一般的体面人家，不说俊婢美仆，起码身边的佣人得挑长相过得去的，才能给自家长脸，这林夫人，怎么专挑长得惊悚的呢？

    带她们出门，是为了可以吓退坏人么……令姿还来不及想明白，就已见到，对面车上伸下来一只脚，看来是林夫人下车了。

    她断定那是林夫人，是因为一眼就见到，那脚上穿着鞋头镶珍珠的五彩穿花凤头鞋。

    半遮住鞋面的，是白绫镶皮金的拖地裙裾，再往上，是一件宝蓝地绣金狮子滚绣球牡丹团花纹褙子，这华丽的衣料，是去年杭州贡往京师的新品。

    再往上，是用翡翠扣子扣定的白绫立领，扣子下面，还系着一副金七事……再往上……就是满头珠翠之下的林夫人的脸了。

    要说之前大家在谢府认亲仪式上也见过的，但是当时令姿根本没心情，从头到尾就没抬头去看堂上的人，这时乍见之下，心中不由打了个突！

    眼前这位夫人，上额窄而下颔宽，眉毛短而人中长，嘴巴阔大，幸好眼睛也大，才为这张脸找回了一点平衡……

    听人说过，有些奇丑的相貌，其实是大富大贵之相，难道这位林夫人就是传说中的贵人，所以才长得这般异于常人？

    她却不知道，这位夫人果真是有来历的，她是林知府中进士时的座师的女儿。

    林知府出身寒门，觉得师恩深重，无以为报，就娶了恩师嫁不出去的女儿，这不但是为师分忧，这仕途上，起步也确实要靠恩师提携。

    所以林夫人在家中颇有话语权，在侍妾婢女的选择上更有话语权：凡是比她好看的，一律不允许。

    令姿正在暗自惊叹未来婆婆的面相，就觉得两道如电的目光，小刀一般迅速地把她从上到下剐了一遍。

    她周身凛然一寒，微微垂下了眼眸，只听得对面拖着腔调说：

    “这就是令姿姑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