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倒不像那眼神那么犀利，甚至称得上温和，令姿只好微微一福，表示自己就是。

    林夫人这回是来察看未来媳妇的，目光直接越过秦氏，挑剔地把令姿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日光之下，比谢府认亲那日看得更清楚——

    五官精致，皮肤嫩白，长得是好，瓷娃娃一般，要不然自家儿子也不会一见就倾心；

    身上的衣料款式都是京师样式，不多的几件首饰也是精致不俗的，想来妆奁丰厚是真的了；

    再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倒不像是泼辣的，林夫人便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秦氏这才放下心来，两边相让着一起走进山门。

    落在两位长辈之后的令姿，忍不住向许平身边那位公子悄悄投去一瞥，却是眉眼秀逸，风致翩翩，说句公道话：比许平还要好看一些。

    虽然自己一直以为，对方什么样子都没关系，但这时也不得不庆幸，幸好那人没有随他娘亲。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又转头再看了那人一眼。

    没想到，对方也正在看她。

    林文佐终于近距离地见到了许令姿。

    今天她穿着荼白绣仙鹤纹的长褙子，露着里面的烟粉色留仙裙，娇嫩的颜色更显得她肤白如雪。

    捏着丝帕的小手，指尖染着蔻丹，食指上戴了一只蝴蝶穿花珍珠戒指，和他娘亲那粗糙笨拙的手完全是天上地下，只是不知自己几时才以摸上一摸。

    他突然觉得旁边的许平也多余起来。

    令姿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眼都不眨一下，一副呆头鹅的样子，心下微尬，微微偏过了头，手指轻轻往前面两位太太的方向指了一指。

    你要不要在你娘亲在场的时候表现得这么过分啊。

    文佐见佳人搭理自己，心上一喜，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正想着如何开口，许平先说话了：“文佐前辈也来尝过这里的斋菜吗？”

    有人递了话头过来，林文佐大喜。

    他在学里，身份并没有保密，巴结他的人也不少，酒楼伎馆是不敢去的，可是到去寺庙听经看景吃斋，听起来就是一种比较正当的娱乐了，大人通常不会禁止。

    何况寺庙必然是有好景色，有好菜色，甚至有些是以女尼和面目姣好的小沙弥来引客的，林文佐被朋友带着，也见识过不少了。

    福照寺在古城西边，这一代尼庵寺庙很多，林文佐虽然不能说逛了个遍，但稍有名气的，却也多数熟知了，这福照寺还是他带着娘亲来过以后，娘亲才喜欢上了的。

    一听许平问这寺里的斋菜，正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当下说起福照寺的景致和斋菜中最有名的几样，也说得头头是道。

    见他一边跟许平说话，一边在偷看自己的反应，令姿心下微动，好像，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看法的。

    前面两位太太，表面上听着小沙弥介绍，其实一直在暗中察看后面的动静。见林文佐在那里卖弄见识，令姿只是低头含笑不答话，林夫人就有点满意了，这个未来媳妇，看起来倒不是个多嘴的。

    虽然儿子这么主动让她觉得自己有点没面子，但看到许平对儿子一脸膜拜，她又平衡了。

    相看的过程，林夫人很亲切，秦氏很恭敬，双方总体相处愉快。

    临走的时候，林夫人把自己头上一支石榴瓜果如意金簪拔下来，插在了令姿头上。

    这也是传统习惯，表示相看的结果，男家对女孩子是满意的。

    所以，接下来的下聘什么的，也就很快推进了。

    婚书、聘礼、礼金都是下聘的一部分，许伯钊请来族里长辈，代表许氏一族打开了婚书，这也象征着整个许家知道并接纳了这门亲事。

    林家和许家，在这个时刻，正式成为了亲家。

    正式成为亲家，对林文佐来说，最大的福利，就是从此两家的书信节礼来往，就完全合法合规了，可以在阳光下摊开。

    不然只靠许平那个死心眼的，他哪有指望啊。

    下聘之前，想让他偷偷给他堂妹送封信，或者从他堂妹那里要个手帕过来，许平都誓死不从，大有头可断血可流，断交可以、拿我妹针线绝不行的派头。

    现在他可以借着初一十五，两亲家之间馈赠礼物和回礼的时候，给他的未婚妻写信，或者送个小礼物了。

    所以，虽然定了亲，林文佐和评平的关系倒是比以前疏远了一些，这也正常，俗话说，新人进了门，媒人丢过墙，何况许平的作用比媒人差远了。

    许家也开通，不但对他的通信送礼从不阻挠，甚至有一回还格外开恩，在林文佐上门时，让许平陪着他到后花园赏花喝茶，然后在视线开阔——就是家人能看见他俩但不会打扰——的地方，让他和令姿见上了一面。

    收到夹在礼物中的林文佐的信，令姿一开始很不习惯。

    虽然说伍舅舅来信同意这门亲事，她也接受了自己总是要嫁到某个人家的事实，但是她的内心并不热切。

    对于林文佐的殷勤通信和上门拜访，她更多的是隐隐不安和逃避，既怕自己太冷淡而辜负人家的好意，又怕自己装热情会让对方信以为真。

    但林文佐显然是沉浸在自己一日千里的感情进展中不可自拔了。

    他的书信，一开始还只是些拘谨的问候，渐渐地就有了一些随手写的小游记和填的小词。

    那些信里面，可能夹着一枚在寺庙里捡的菩提叶压制的书签，也可能是两朵夹在书里制成的干花。

    有时是今天尝到了某家点心很好吃而叫人打包送来。

    甚至有一次，大胆地寄了他悄悄去银楼定制的，款式有点俗但却寓意吉祥的梳篦。

    这一切，让许令姿回起想在泉州时，伍舅舅会和舅母会一起制作墨条和诗笺，会在春天时浸梅子酒，夏天时用荷花熏茶，秋天时打造新的菊花糕模子……

    两个人的生活，不就是由一件件小事构成的吗？

    这么一想，未来要嫁给林文佐，也不是那么勉强的事情了，甚至是可以稍有期盼的。

    唯一麻烦的，还是绣活，她惊愕地发现，她必须为未来婆婆做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