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伯钊虽不情愿，但是林知府那一脸的为难，也令他心生恻隐。

    结亲也是盼着孩子们将来好过，如果等林知府真的调任别处，山长水远的，送嫁难是一个问题，更怕的是夜长梦多，令姿的婚事，可经不起再有什么风波了。

    这么一想，许伯钊就果决起来，一口答应一切从早。

    大事说定，林崇礼如释重负，就有心情和许伯套近乎说闲话了：

    “现在的孩子们，也不知整日里想些什么，文佐这孩子，之前还猴急得什么似的，这两天不知抽什么风，突然跟我说他不想早娶，还说中了进士再迎亲婚事更体面……我就骂他，你怎么知道自己接下来就能考中？万一你十年不中，还能让人家等你十年不成？”

    许伯钊心说那是，嘴上却打着哈哈，既夸林文佐有志气，又赞同林大人这为父不易的喟叹。

    两人说得投机，于是立即把官媒请来，双方当面说定，就在令姿及笄那日办催妆礼，第二天就办迎亲礼。

    送走了林知府，许伯钊回后院把这事一说，秦氏一听就皱眉了：“这多晦气啊。”

    许伯钊立刻瞪了她一眼。

    秦氏只好住了嘴，却忍不住扭头跟田氏小声嘀咕道，怎么一到许令姿身上，就总有些不吉利的事要发生。

    令姿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怪不得近来，林文佐的书信少了，就是偶尔来信，也只是些叹息人生各有不幸的话，原来他家里有这些不顺心的事。

    田氏说，既然如此，嫁妆本来也准备齐整了的，倒是泉州那边，令姿的舅舅和义母，也要尽早知会才是。

    许伯钊怕令姿不痛快，把她留下来开导了几句，令姿趁机说：“迟嫁早嫁，总是要嫁的，我也想着早点过了门，好让芳姿早点回来，丁姨娘早点放出来，不然我心里老是压着一件事。”

    许伯钊不由干咳了一声，说：“你管她做什么，她们是自作自受。”

    然后又说，其实他已经为许芳姿看好了人家，就是雨伞巷庄举人家的旁枝，挺不错的，叫令姿不须多虑。

    却说泉州那边，伍骞越接到潮州的信，又是一桩意料以外的事，不免郁闷，暗怪这老许家，怎么这么多麻烦。

    只是亲事他也同意了，生米也快做成熟饭了，难道现在还能翻悔不成？

    妻子去后，他最大的心事，就是令姿的终身大事了。所以他也只能开解自己，令姿能早日有结果，自己也能早日安心。

    喜事嘛，早点又有什么不好——忽略令姿过门就要遇上人家白事的话。

    泉州谢家也接到信了，谢指挥挠着头讪讪地说：“还真的呀，伍家的胖丫头真的不嫁王府了？！”

    令姿小时候常到谢家玩，所以他记得她小时候胖乎乎的样子，也习惯了这么叫。

    谢大太太冲他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事情能耽误成这样？

    现在伍先生的冷脸，你自己去受着吧。

    谢指挥只好在添妆上加倍补偿，求太太别生气，谢大太太则叫人给伍骞越回话说她不去潮州了，不然到时女方家长的位置上，是放她这个义母好，还是放人家伯母好？

    至于小谢，早就去了京师散心了，呃，是离家出走了。

    谢家就说一应添妆之礼，都拜托伍先生您给带过去吧。

    十二月的中旬很快就到了，泉州来的伍舅爷伍骞越，赣州来的林府长公子林书佑，也在令姿及笄礼之前赶到了。

    两路人马在进城的时候巧合地碰了头，都是在各自家信中听说过对方的，本来心中还有点互相戒备，见面之后，却发现对方居然还挺顺眼的。

    伍骞越是觉得看林家长子的这个长相，弟弟应该也差不到哪里。

    而且这位林书佑，谈吐间也颇有担当，只要做弟弟的能有兄长一半，也就够了。

    林书佑这边，本来是焦头烂额的，又听说女方的舅舅家不好对付，正在担心。

    没想到一见之下，却是个温润如玉的中年美男子，不但彬彬有礼，说到婚事的安排也颇为体谅宽容，可见世人的传闻未必可信。

    自己那个弟弟，自小就是万事不管等人安排的，原来他就是命好，有这样一门好亲等着。

    因为两家的重要亲人，都摆出了互谅互让的姿态，令姿的及笄礼兼林府催妆礼就办得非常顺利，仪式虽然节制，却庄重得体。

    成年礼的礼服通常是舅舅家代为准备的，所以令姿的礼服，从泉州回来时就带着了，是伍舅母早年准备的一套大红织金料子，现在只需按着她的身材修剪缝制就行。

    及笄仪式中，会为及笄的女子梳三次头，簪上三枝不同的簪子，代表了不同的要求和祝福。

    第一枚簪子，是大伯母为她准备的，一枝赤金嵌碧玺桃花簪，桃花灼灼代表女子成人了，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姑娘，可以出嫁了。

    第二枚簪子，是伍舅舅带来的，义母谢大太太为她准备的，一枝赤金点翠凤凰衔珠簪，寓意“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祝福她未来的婚姻如意美满。

    第三枚簪子，是令姿自己一直紧紧收藏的，母亲留下来的一枝羊脂白玉雕成的青鸾衔灵芝簪子，是伍氏当年出嫁时所簪的，青鸟象征爱情，口衔灵芝则蕴含了长寿的祝福。

    令姿的好朋友庄小姐前来为她做赞者，谢小姐谢雅珍来为她做司者，而为自己加笄的正宾，令姿婉拒了伯父要请城中贵妇的建议，坚持要让大伯母秦氏来担任，这是她对潮州许家真心的感谢和尊重。

    仪式的尾声，大伯母替令姿把她母亲留下的那枝鸾鸟衔芝白玉簪插上时，观礼的亲人不由发出了微微的喟叹。

    令姿俯下身，恭恭敬敬地向着上位行了个一个大礼，那里是伯父坚持空出来给她的生身父母的位置，舅舅的身边也有一把空着的椅子，那是为舅母留的。

    父亲，母亲，你们的女儿，今天正式成人了！

    她缓缓起身，双手在胸前交叉致礼，又再次下跪俯身行叩拜大礼。

    我要把未来的日子，过得像你们曾经有过的那样幸福，我要替你们，在这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再度起身叉手致礼，她最后一次下跪行大礼。

    眼泪像从心底泛起的泉水一样，就要止不住了，可是，我更想要欢笑。

    因为，只有我笑着过好每一天，才是你们在天之灵的最大安慰。

    按照两家的约定，及笄礼之后就接着进行催妆。

    作为催妆主角的林文佐，和他的至亲好友们一起，刚刚在帘栊外观看了令姿的及笄仪式，所以此刻他在堂上拜见岳父一家时，忍不住再次看向令姿，原来她梳起成年人的发式来，是这样的一种风情啊。

    她的眼角还有着泪光，令她本来自信从容的面孔有了另一种楚楚风姿，是了，女孩子最动人的神情，原来不是天真娇憨的笑容，而是那种被努力抑制着的淡淡忧伤。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司礼者的指挥下，完成着向岳父家求娶和催妆的礼仪。

    明天，将是他人生最生要的时刻，他鼓起了多少勇气，才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押着嫁妆的队伍已经出门了，林文佐还在院子里伫立，阳光透过枝叶落到他清俊的脸上，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回过头来向大厅深处许令姿那小小的红色身影，深深地看了一眼。

    明天以后，我们的人生，都将要变得很不一样了，彻底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