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帝京

第22章 花嫁

    从城南子孙巷到府衙后的林知府居所,不到两里路的行程,但是自古以来,办喜事本来就是要炫给别人看的,许家自然也不能免俗,送妆队伍故意走相反方向,绕了一个远路。

    十里红妆,沿着西城墙绕过小半个古城,到了城南再拐回来,沿太平路一直北上,直抵城北府衙后面的林府。

    而沿路上,不知有多少女孩子,看得眼皮热哄哄的,不知自己将来的嫁妆,可会有这里面的十分之一,也不知有多少人家的父母,在担心自己如何为儿子筹备聘金,才能应对经历过今天以后、眼高了心大了的亲家。

    林府里,新人将要居住的院子里进行了晒妆的仪式,唱礼的礼生,几乎把嗓子念哑了,才把嫁妆簿子念了半本。

    来观礼的夫人小姐们,惊叹着女家的富足,贵重家具,时兴绸缎,珠宝首饰,金银器物,古玩字画,这些还只是她们能看见的,就已如此,看不见的压箱底的金银、地契、房契,又将是多少,连林夫人的神色都有点阴晴不定。

    幸灾乐祸的人难免想到,也许她是怕这一个儿媳妇将来自己拿捏不住,再说了,就算她有脸算计儿媳妇的嫁妆,有那么厉害的亲家在,儿媳的财产也不是那么好花用的。

    而许府,则已在为明日的送嫁而充满了依依不舍的离愁。

    女孩子们还能打趣令姿,又好奇地打探她的陪嫁和她为新郎家准备的见面礼。

    男性亲人们,尤其是许伯钊和伍骞越,却是酒食无心,两眼发直,相互埋怨到底是谁的主意,不但答应把令姿嫁出去,还这么早就要嫁出去。

    老男人哭起来真的很笑场,本来也满腔离愁的令姿和田氏,反而伤感不起来了。

    秦氏劝说令姿早点睡,因为明天一早要起来辞别祖先的。令姿答应了,晚上却和田氏睡在一个床上,说了大半夜的话。

    田氏和她算着这半年来,林家每次节礼都送的什么,许家又回的什么,说:

    “我看了这半年了,林家的节礼面上光鲜,只是细细看来,里面还是透着吝啬,到底是做官的人家,懂得做明面功夫。但是你就不一样了,手上是撒漫惯了的,将来去到那边,好歹收敛着些。”

    令姿说:“姨娘,我知道你是在教我不要露富,可是这副嫁妆送出去,人人都知道我是有钱的了,又能怎么办呢?”

    田氏说:“你有是你的,平日不用争着出头,他们怎样做,你就怎样跟着。吃穿用度一时不合意,也先忍一忍,千万别自己拿钱出来改善。我看你那婆母是个厉害的,将来你千万不可为了取悦夫家,就拿自己的陪嫁出来用,须知升米恩,斗米仇,人家拿惯了你的,不但不感激,还恨你心里看不起她。”

    令姿说,我明白了。

    心里不免感叹,和田氏相处了这一年,两人有时就像闺中的好朋友,但此刻的田氏,更像一位真正的母亲,真切地在为儿女打算。

    一时想得走了困,好久没睡着,感觉才合上眼,就人被叫起来。

    眼都睁不开,就被簇拥着拜了祖先牌位,然后又被人推拉着洗头、洗澡、还有奇痛无比的绞面,梳洗打扮完毕,天才刚刚亮!

    不是黄昏才迎娶吗,这么一早地折磨我做什么?

    婚礼是在黄昏时进行的,所以送嫁的礼俗,是女方设午宴,男方设晚宴。女方的起嫁酒从中午延续到下午,设宴唱戏招待送嫁的亲朋,男方的晚宴,就是迎亲和拜堂。

    昨日来观看令姿及笄礼的亲友,除了男方那边的,今天又都过来送嫁了。

    中午女方这边的宴席,令姿自然不能参与酒席,事实上,她在早饭时就呵欠连天,吃完说要眯一下,结果没人叫她,竟是一觉睡到了午时。

    她一觉睡饱了,倒觉得肚里饥饿起来,想着还有大半天要熬呢,横竖今天她也不能去前面见客,只能由亲眷和闺阁好友轮流来看她。

    既然是在自己房里,她也就不客气地点了粿条汤和烧麦来吃,引得来陪她的三房婶娘直笑,说:“这个新娘子倒是个心大的,这时候了,还吃得下去。”

    令姿笑着说:“婶娘,我一大早吃了一碗汤圆两个荷包蛋,这会儿肚里早空了,不吃怎么行。”

    三婶婶就对秦氏说:“你看她,这会子还笑呢,等下出门时怎么哭得出来?”

    令姿说:“那大家都不要哭好了。反正我也不过是从这个家搬到那一个家,换了个屋子住而已,以前从这座城搬到那座城,都这样过来了,又不是以后见不着。”

    秦氏就说:“傻孩子,那怎么能一样,以前你搬来搬去的,都还是姓许,这回出了门子,再回来就是林门许氏,是别人家的人了……”

    说到“别人家的人”,她不由声音发哽,眼圈也红了。

    令姿见她这样,也有点心酸,手里的碗不知不觉就放了下来。

    秦氏连忙道:“吃罢吃罢,这也不算啥,反正要重新上妆的。等下记得把那装点心的小荷包带上,里面还有两个小桔子,免得口干了没人给你递水。”

    令姿这下忍不得了,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屋里的女眷看着自鸣钟,只觉得那个时辰越来越近,让人越来越坐不住。

    秦氏等人要出去陪客,田氏请了谢雅珍和庄小姐进来陪她,自己重新帮她洗脸化妆,替她把首饰重新戴好。

    她今日出嫁的头面首饰,最重要的一件,就是那顶赤金打造镶嵌蓝宝石和红宝石的凤冠,当中是一枝青鸾展翼镶蓝宝石衔珠金钗,凤冠的束底,是嵌红蓝宝石的压髻金梳帘,凤冠上的长簪、顶针、掩鬓、挑心上,所嵌的宝石,都是以大颗的蓝宝石为主、小颗的红宝石相衬。

    此时蓝宝石都来自西洋,是各种珠宝中最贵重的宝石,伍舅舅这些年用心搜罗了一批蓝宝石,都用在了令姿的出嫁首饰上。除了整套凤冠,还订制了一对金丝瓜蒂镶蓝宝石耳环,和一个蓝红宝石金璎珞项圈,项圈上的蓝宝石足有一两重。

    舅舅给她这套头面时还说过,不是这全身大红织金的喜服,也托不出这蓝宝石的好。

    可是梳妆打扮好了,坐等了半日,一直等到了日头开始西斜,大门外还没有动静。

    来吃送亲酒的客人不免有些奇怪,就算子孙巷近着大街,离府衙不算远,花轿慢慢走也只需两刻钟就能到,但是这个迎娶吧,不是还有个沿途叫喜、拦门红包的过程要走啊。

    难道林家倒是大安着主意,以为许家没人敢拦门、他们一来就能接走新娘不成?

    眼看着红日越发向西,许伯钊再也坐不住了,正要派人去打探消息,门外却急匆匆地赶来了林府的管家。

    他虽是刻意保持低调,但是大厅上都是等了半日正在猜疑的客人,听说来的是林府管家,自然所有的眼光和注意力都落在他身上。

    “不好了!我家少爷突发恶疾,如今昏迷不醒,实在没法来迎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