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田氏的信的一个月后，许家终于举家到达了泉州，在那里会合了许令姿。然后，大家用了更长一些的时间，才到达了京师。

    伍骞越没有同行，他早在许家到达前，就已先一步去京师了，只留下得力人手为他们安排行程。

    他说，京师水深，为了许家好，从现在起，他和许家表面上要疏远了。

    于是，许家的船靠岸时，远远地就见到小谢在岸上冲他们招手，显然是被伍骞越指派来的。

    许家离泉州北上京师，走水路就只有一条路径可选：沿海岸边直抵杭州湾，再由运河北上到镇江，再朔长江而上抵达京师金陵城。

    小谢算着日程，派人在前站码头打听着消息，知道就是此日到达，所以这一日早早就到了。

    一年多不见，小谢已经由少年长成了青年，本来有点女孩子气的姣好面容，这时就变成惊艳绝伦的俊美了。

    眉目如画、白衣胜雪的翩翩少年，在码头上一站，人群里如鹤立鸡群。

    许伯钊见了，不免暗暗可惜，怪不得伍骞越曾经一力主张这个人选，也不知令姿和他还有没有缘份。

    和他的期待不同，令姿其实并不是太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小谢。

    如果可能，甚至她想一辈子都不要见到小谢。

    就算心酸难过又如何，总比再制造一次新的心酸难过好吧。

    此时船舱里丫环仆妇们忙着在收拾行李，乱得没处下脚了，她干脆走到顶层甲板上去透风。

    她还没有来得及去看小谢，就先被远处一溜烟尘吸引住了目光。

    原来是一大队黑衣骑士，向着着码头这边一路直冲过来。

    前哨人马打着唿哨，扬起令旗大声喝令码头上所有船只就地停住，不许出航。

    “是禁军！京师禁卫亲军！他们又要抓谁了？！”

    “把船稳住！先稳住！”

    “靠这边！你们把船靠这边一点！”

    码头上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准备上船的，正在接船的，装货的，卸货的，乱成一团。

    受到这阵惊扰，刚靠岸的大小船只也相互拥挤起来似的，激起层层浪涌。

    船颠箥得厉害，令姿想走回房也不敢了，只好在用力抓紧了扶手。

    在这纷乱中，令姿发现，她们这只船旁边的一艘中型客船，完全听不到那禁军的命令似的，强行解缆，准备升帆帆启航。

    黑衣骑士们这时已赶到岸边，前面的已经纷纷下马前去阻拦，只是他们快，客船上的人下手更快，用斧头拼命砍断了最后一根缆索。

    这是一条快船，船舱最下两层是划手的座位，这时齐心协力摇起橹来，竟是被他们强行离岸，向着江心驶去，同时，船帆也升了起来，借着风力，去岸边越来越远了。

    令姿再看岸上追赶的人，两三百人的队伍，当中一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左拥右簇，像是首领模样。

    那人神色阴沉地听着禀报，伸手接过手下递给他的千里眼。

    岸上和船上有那么一阵，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大家都唯恐一个不小心发出什么声响，被禁军注意到。

    令姿人在客船顶层，视线开阔，此时她转向另一边，看着那艘逃离的客船，渐行渐远。

    但同时，也有七八只小型快艇，追向了它，即将靠近时，快艇上那些穿着水靠的人纷纷跃入水中。

    “江南水鬼！是江南水鬼！”

    令姿听到自己这艘船上的水手们小声喊了出来，虽然不明江南水鬼是什么，但也能猜到，是某种水中高手吧。

    那只客船不为所动，继续加速驶向江心主航道。

    快艇却都停住了，不再追赶。

    是放弃了吗？

    此时令姿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庆幸那艘客船终于能逃出去，还是替追赶的快艇可惜没能赶上。

    没想到头天到京师就见着这样一幕，京师的禁军是整天四出抓人的吗？

    又是什么江洋大盗，还是什么胆大妄为的人物，才敢在禁军追捕之下，公然开船逃走？

    “快看！”

    水手们的一声惊呼，把她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那些下水的水鬼们，不知几时又游了回来，正在纷纷爬回自己的小艇。

    而江中心的那艘客船，此时却诡异地倾斜了，像是有一边偏重了似的，整个船身摇晃着挣扎着，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船身右侧倾斜着。

    令姿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向船头，手扶着围栏，好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艘客船上的人奔来走去，有的人在砍断绳索，企图放下风帆，有的人在拼命扔着压舱物。

    再过片刻，好像是认为再挣扎也没有用了，开始有人放下小艇准备弃船逃生。

    只是快艇上的人也没有闲着，等那人下到了逃生艇上，才好整以暇地弯弓搭箭，悠然射出。

    几十步的距离，小船上又无物遮挡，嗤的一声轻响传来时，那支箭已准准地扎进了逃跑者的后心。

    一阵模糊的嗡嗡响，在岸上响起，是围观者的骇然惊叹。

    第二个正在绳梯上向下爬的人吃这一吓，连忙又往船上爬回去。

    但是快艇上的人没有放过他，在第二声轻响里，这人后背心就多出了一支箭。

    他在绳梯上僵直了一小会儿，就木然松手掉到了水里。

    小小水花溅起，然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客船的倾斜已到了再也无法维持的境地了，可能漏水已经很严重了，证据就是船身下沉也很明显了，是一种肉眼可见的下沉速度。

    后面的场面令姿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客船终于侧着沉没了，带起了巨大的涡旋，船上的人或者被掀下水，或者主动跳下水，但是大部分都和船一起，被涡旋卷着，打着转儿下沉。

    侥幸没有和船同沉的人，和旋涡抗争着，试图游出去，却成了快艇的猎杀游戏目标，弓箭手们呼啸着，指挥着划手前行，同时比着谁的箭更快，谁的箭更准。

    令姿不想再看下去了，她厌恶地转过身来，视线投向岸上时，却正好看到那个黑衣首领。

    他举着千里眼望向江中，虽然距离有点远，令姿觉得自己还是看到了，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这就是传说中那种天生嗜血的人吧。

    她匆匆投去嫌憎的一瞥，那人却像有所感应一般，放下了千里眼，突然向她的方向盯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