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倒霉的求婚

    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令姿顿时被冻得浑身僵直。

    就像小时候在泉州，她第一次被街头杂耍艺人的蛇盯上了一般。

    她忘不了那条眼镜蛇的样子，突然从笼子里伸了起来，蛇眼死死地盯着她。

    那双冷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竖瞳，把她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虽然想逃，全身却像被施了咒一般，一动都不能动。

    可是那人居然好像对着她这边轻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举起了千里眼。

    令姿这才像禁咒打破了一样，全身松开了。

    她轻吁了一口气，倒退着靠在了舱壁上，只觉得两腿发软，后背心已经冰凉湿透。

    如果说，此前她还对京师的生活有着美好的幻想，此刻，她对未来却多了一种新的不确定。

    在强权面前，小民真的是渺小无助啊。

    “小姐你原来在这里呀，咱们东西都收拾好了……哎呀怎么还出这一身汗呢？”

    是春草在跟她说话，手里还拿着她的披风。

    令姿回过神来，说：“啊啊，就走动了一下子啊。”

    她接过披风把自己裹了起来，这才觉出，自己的两手也是粘湿冰凉的。

    随口编了几句把春草糊弄过去，令姿才跟着春草走回船舱里去。

    临行时回头看了一眼，那队黑衣禁军已经在收拢队伍，亲兵们簇拥着他们的首领，有人跑过来，跪在马前回禀着什么。

    是要抓的人抓到了？或者确认已经葬身江中？

    “我们差不多可以下船了。”水手们向主人家报告。

    应该是的，从自己舱房的窗口向外望去，黑衣禁军像他们来时那样旁若无人，卷起一地烟尘，呼啸着策马离去。

    码头上顿时开了禁一样，活泛起来。

    人群里重新呼朋唤友，上岸的跳板重新搭了起来，挑夫们和行李先下船，贵客和女眷照例在最后。

    亲朋相见的寒喧声，招呼挑夫的呼唤声，找不到行李或者是找不到人的尖叫声……

    好像刚才不曾有一条船沉没过，不曾有人在水里被射杀过！

    ……

    唯一的不同，就是码头的秩序比先前乱多了。

    刚才被人群挤到远处的小谢，好不容易又挤到前面来。

    小谢分拔开左右人流，眼里谁都看不见，只见到令姿。

    当他日夜想念的人儿真的到了面前，手里一直紧捏着的缕金扇不由落到了地上。

    他上前拉住了令姿的衣袖，想了很久，练习了很多次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令姿……我……你不要怕，没有人娶你，我……”

    “娶你”二字还没发出声来，头发突然被人用力往后一拽，整个人被拖得往侧后方倒退了两步。

    “啪”地一声脆响，然后是一个又脆又亮的女子声音斥道：

    “你这登徒子，又来这里骗人了！……姑娘，你别上他当，一早上，他对多少人说过这句话了！”

    前面一句是打了小谢一巴掌后啐他的，后面这句却是对令姿的。

    刚刚被小谢整懵了的令姿回过神来，这时才看清了，对她说话的这个少女，薄纱遮住了下半张脸，琥珀色的大眼睛闪着猫儿眼一样的亮光。

    一身绣金的宝蓝绸缎裤装，衬得身材玲珑有致，额上是大颗水滴状绿宝石，露出的肚脐也镶着宝石金环，完全是胡姬打扮。

    “你这胡女好生无礼！”

    回过神来的小谢，都快要暴走了，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嘛，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早上，他自己一人在码头上，对着江风练习等下见到令姿要求婚的话。

    起初是说得很不顺口，不过后来，换了七八套句式之后，才渐渐顺当起来。

    他不过是手举着缕金折扇，对着空气作揖，闭着眼默念求婚语录而已。

    突然，这个女人不知在哪里冒出来，冲自己就是一个大耳刮子，还骂自己是登徒子，硬说自己调戏她。

    天地江神作证，谁调戏她了，她自己要跑到我面前，我又正好闭着眼睛在背“他们不娶你我娶你”而已啊。

    我还没怪她这么冲出来吓到我呢！

    对了，她还打了我一耳光……

    真是！叔可忍婶也不可忍！

    见令姿一脸迷惑地看着他，那胡女气咻咻地瞪着他，小谢结结巴巴地辩解着：

    “我都说了我自己在念我的……我的……我的话，关你什么事啊，你这恶女人，我还没说你随便冲到我面前打我呢，现在你又……哎我说，你是不是也是没人娶，所以……”

    “呸！”

    “闭嘴！”

    前面的呸是那胡女说的，后面的闭嘴是令姿说的。

    什么叫“也是没人娶”，一早上的你第二次当众说我没人娶了哈，有你这样的吗？

    小谢傻眼了，为什么连他的令姿也要站胡女那一边啊。

    他愤愤地捂住被打了两次耳光的脸蛋，指着那胡女说：

    “警告你啊，离我远点，我和我朋友说话，关你什么事，要不是看你是个女人，我早就打回去了知不知道？”

    胡服少女却不理她，而是对令姿说：

    “姑娘别上他的当，这个坏人，仗着他是个小白脸，一早上在这里发春，对着好多人说什么要娶你了，我在一旁看得都忍不下去了。”

    小白脸？还发春？小谢脾气再好也要怒了。

    他忍不住举起拳头踏步上前。

    那少女一点不怵，还双手叉腰，丰满的肥臀一撅，脸蛋往前一送：“来呀？谁怕谁呀？”

    这熟悉的茶壶姿态，这熟悉的话语，电光火石间，令姿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迦陵？……玛迦陵？是你吗？”

    本来斗鸡一样的两个人，顿时停住了。

    小谢收起拳头狐疑地回望了令姿一眼，那少女却揭开了自己的面纱：“你，你认得我？”

    虽然很多年没有见，可是中土的胡人到底不多，这特殊的长相令姿还是认出来了，没想到，真的是从前在自己家住过好久的玛迦陵。

    “我是令姿，住在伍家的许令姿呀。”

    “啊？…………”那少女发出一声波澜起伏的长长的感叹，然后欢呼一声就扑上去搂住了许令姿。

    “令姿！令姿！竟然是你！……还好我遇到了，不然你就被这个坏人给骗了！”

    又来！什么叫被我这个坏人给骗了，我才是令姿的好朋友好不好！

    小谢真是气结。

    好不容易才把误会解开了，可是这时船上的行李也搬下来了，周边佣人仆妇一大堆的，管家在向他请示怎么分拔人手……

    总之怎么也不是求婚的时候了。

    小谢只好招呼大家上车的上车，搬行李的搬行李。

    他计划了三天三夜，想着趁着令姿家人完全来不及反对、自己顺势而上的码头求婚，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