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和栀子,向阳而生

(六)

    奶奶在卧室里絮絮叨叨,夏小薇觉得心里是那么冷,冷得彻骨,冷得血液都凝固,不再流动。她走进房间,里面的上下铺已经拆走,只在地上简单地摆放了一张榻榻米,上面是多喜爱的枕头和被芯。

    夏小薇和衣躺下,闭上双眼,往事席卷心头。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划开界面,是林雨晨,她的手颤抖着,其实那么多次,她想向他袒露心扉,她想奔赴向他,可是话到嘴边,无语凝噎,双脚沉重得迈不开步伐。

    林雨晨发了微信过来,“小薇,我想和你见个面,可以吗?”他的语气恳切而真挚,夏小薇于心不忍,无法拒绝,可是目前的状况,她也不能欣然应允。

    时光剥落了生命的浮华,像萧瑟的秋风,把飘零的落叶和树枝分离,她和夏栀子,曾有同样的根基,却开在不同的枝头。只是兜兜转转,她们同样败落在呼啸的寒风里,同样的起点和终点,只是过程不同。

    而这,何尝不是人生和命运呢?生和死,没有人有权决定,可是那横亘在生死间的桥梁,却可以依靠人力建造。只是呀,就是这不同道路的不同风景,才让枯燥的人生充满乐趣和意义。

    夏小薇醒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她们没有吃年夜饭,也没有看春晚。团圆的日子,偌大人世,只剩下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她们把电视机音量开得很大,仿佛这种嘈杂就是人气,让自己不再那么孤单寂寞。

    第二天夏小薇起得很早,在那件事之后,她破天荒地觉得饿,想吃东西填饱胃肠。她来到小区门口,却没有看见早餐摊,和看门的大爷说了几句拜年的喜庆话,打探了一下消息,才知道原来男摊主脑梗住院了。

    大爷说完,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的人,摊上这个病,也是倒霉啊,不能动弹、瘫痪在床,人生还有个什么奔头啊?”看门的大爷是外来务工的,没有回家过年,想着趁春节拿点加班工资。

    可能是因为真的孤单,大爷滔滔不绝,而夏小薇静静听着。放在以前,她一定没有耐心听一个陌生人的谈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样站在雪地里,天寒地冻地听着唠叨,竟然让她觉得心安。

    大爷感叹道:“人世无常啊。我听说小区里有家姓夏的业主,是组合家庭,前两个月自驾游出去玩,结果出了车祸,大人都不行了,留下两个孤零零的女孩。现在两个女孩,只能各回各家。好好的一个家庭,就这样散喽!“

    夏小薇的脸色骤变,大爷发现了她的变化,仔细观察了她几秒,立即噤声,小声道歉了几句,然后又回了传达室小屋,把门紧紧关上。大爷年龄和奶奶差不多,夏小薇知道,这个年纪的人,都很迷信,生怕过大年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兆头不好,弄得新年走霉运。

    夏小薇回家时,奶奶正在家里抹着眼泪,她本来就心情低落,此刻更加触景生情,也跟着奶奶哭起来,祖孙俩抱着头,任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冷冰冰的地板。

    过了一会儿,奶奶红着眼眶对夏小薇说:“薇薇,你知道的,奶奶最疼你了,可是奶奶还要带弟弟,实在心有余力不足。要不,你去你的远房表姨家,他们没有孩子,愿意收养你。”

    夏小薇怔怔的,她没有想到,这一场车祸,改变的不只是她的命数,还改变了她在家族的地位。以前被家人宠爱的她,竟然成了一种累赘,会拖垮别人的生活。

    夏小薇悲从心中来,感到无比寒凉,奶奶口中的弟弟,是她叔叔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飞扬跋扈。可是作为夏家的命根子,全家都溺爱他、护着他,尤其是盼孙心切的奶奶。

    “奶奶,我不去表姨家,我决定了,在学校寄宿。你放心,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夏小薇转身,冷冷地说,她没有用尊称,但是她实在不想再装,她也是血肉之躯,也会有情绪变化。

    夏小薇回到房间,拿钥匙反锁,然后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她的指尖,抚摸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泪水从脸庞滑落,她赶紧用手抹去,生怕沾湿了信纸。

    她的目光停在书桌的一角,那里是她亲生母亲杜丽的照片,从小她就羡慕父母的倾城之恋,在那个还不够开放包容的时代,他们无惧世俗的偏见,冲破流言的枷锁,勇敢地爱着彼此,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夏小薇听过他们爱情故事的不同版本,向父母求证时,他们总是笑而不语,含情脉脉地望着彼此。那个时候,夏小薇就明白,传奇造就的不是英雄美女,而是普通人在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伟大的爱情,也要面对平凡烟火,夏小薇出生后,重男轻女的奶奶十分不满,在母亲做月子时,就要她下刺骨的凉水。父亲夏洛那时还在军队服役,不能陪伴在母亲身边,所以小小的夏小薇,就成了母亲的寄托和依靠。

    杜丽靠着她给夏家延续子嗣的功劳,在强势厉害的奶奶那里,换来一点点怜惜和尊重。夏小薇回忆起往事,那些零碎的片段,总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猝不及防地闯进脑海,让她防不胜防。

    夏小薇钻进被窝,上面还残留有立白洗衣液的味道,那是涂红最喜欢的品牌。她有些眷恋,贪婪地嗅着,试图制造一种假象,那就是父亲和涂红还活着,夏栀子还是和她如同亲生姐妹,一家人幸福安定。

    可是梦境,反复上演,那击碎玻璃的声音,那声嘶力竭的呼号,还有红色粘稠的血液,奄奄一息的最后一眼,都如此真实,而这些景象,也的确是存在的。夏小薇从梦里惊醒,浑身已经湿透,汗涔涔的。

    她从榻榻米上坐起来,睡意被恐惧击败,她百无聊赖地拿出枕在头下的手机,微信里一家四口建的群,还是亮着头像,只是有两个人,再也不会说话了,而剩下的两个人,也仿佛陌路人,不再亲密。

    夏小薇索性在房间里摸索着,收拾寄宿需要的行李物品。既然已经说了要寄宿,虽然有和奶奶赌气的成分,但是她已经覆水难收。而且除了这个,没有第二最佳抉择。

    她想起曾经和夏栀子讨论的,寄宿生洗澡被看光、被室友孤立霸凌、夜晚男生翻墙进女生寝室等,曾让她们两个很害怕,庆幸着自己是走读生。但是长夜漫漫,比未知的更恐怖的,是残酷的现实。

    夏小薇默默收好学习用品和书本,从衣柜里挑出几件衣服,整齐地塞进行李箱,还有洗漱用品还没有装,她准备等天亮了再一一整理收纳。坐在床沿,她听见窗外簌簌的落雪声,拉开窗帘,雪光明亮。

    第二天天空晴朗,积雪逐渐融化,在地上形成低洼的水坑。夏小薇照例出门锻炼,她有些心神不宁,虽然心意已定,但是她还是心生胆怯。她走到楼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雨晨。

    “小薇,对不起。真的抱歉。”他诺诺地道歉,可是夏小薇现在不愿意听这些,她只希望他永远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夏小薇没有继续和他耗费时间,毅然离开,草草结束了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