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流年

第10章 小别胜新婚(上)

    王肃与赵明骏在省博物馆分开的时候,女儿已经趴在自己的肩头睡着了。于娜的飞机由于天气原因晚点一个小时,王肃悠然地驾着车,行驶在通往机场的公路上,五月的晚风在雨后钻进车窗抚身而过,温暖而湿润,仿佛每个毛孔都是熨贴的。“过一段再提个理论部的主任,人生也算小小地完美了一下”,王肃想着。别看他这人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对这个主任的职位,其实是相当在乎的。一方面是五年来,理论部的所有工作——无论日常出版还是临时任务,王肃都是部里的一把抓,现在的主任冯小梅简直就是个甩手掌柜,无非是每天到部里来抓抓考勤,开个会,宣传一下集团最近的总体方针或者是某个领导新出台的指示精神。另一方面,王肃不仅有苦劳,更有功劳,作为此时此刻,王肃正在把今天晚上就要发生的场景在头脑中一遍遍预演,因为过于激动而不断吞咽的喉结上下起伏,像困在瓶子里的眼镜蛇。他不断丰富着每一个可能的细节,把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女人都看成于娜,强烈的渴望与知识分子应有的羞涩让他的脸像刚喝了假酒一样红。浑身的肌肉酸痛,因为昨天下班之后踢了场球,更郁闷的是,昨晚伴随着小腿剧烈抽搐的疼痛他竟然梦遗了,威猛青春的渐行渐远让今晚与于娜的相聚有了某种自我救赎的意味。

    “肃哥,想娜姐呢?”双眼一阵刺痛,王肃看见对面工位上的宋青正拿着她那面背后画着韩国古代仕女的小镜子反射着阳光照自己。

    “不就十天嘛,怎么,老夫老妻的还离不了人了?”宋青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倒咖啡。王肃这才注意到宋青今天是一身黑衣,一条浅蓝色的披肩拖地,看不见脚,只看见披肩接近地面的部分,婀娜地摆动着。

    “哎呦,青青啊,你可别这么说啊,小别胜新婚嘛。”市场部的李慧琴急忙撂下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插了一嘴,仿佛很怕错过宋青起的这个话头。

    “小王啊,今天晚上又要叮叮当当了啊!”负责文艺版的编辑史艳红探出半个头,隔着玻璃挡板对王肃挤着眼睛。史艳红的话引得整个办公室一阵大笑。“叮叮当当”是他们办公室的一个典故。前任报社总编吴友军50岁那年迎来了人生第二春,二婚妻子是比他小15岁的女研究生,洞房花烛第二天上班,吴友军的额头一片青肿,手下的人问,“吴总,您的头受伤了?”

    “啊,不小心撞了一下,没事。”吴友军含混地回了一句,就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编辑部女同志居多,平时老公孩子婆婆之类的话题已经说过了无数遍,发现工作中的点滴快乐以给乏味的生活加点料,就成了大家的一项重要日常。

    “是不是亲热的时候撞墙上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什么墙上,是床头。我去过吴总家里,他新买了一个纯铜骨架的鎏金大床,床头上还有三个景泰蓝的瓶子呢?”另一个言之凿凿。

    “那就对了,肯定叮叮当当的。”第三个人继续补充。

    “哈哈哈,叮叮当当,哈哈……”从此,“叮叮当当”这个说法一直在办公室里流传着,人们甚至忘记了它来源于一次对总编吴友军的粉红色想象。直到今天,涉及到这类情事,人们还是忘不了用一句“叮叮当当”来形容,慢慢地成了一种传承,单位新来的年轻人都知道了。

    经济版的编辑胡琳琳一边整理手头的稿子,一边对史艳红说:“红姐,别小王小王的,人家王肃来咱们报社也五年了,人家也是六岁孩子的爹了。”

    “对,不是小王,是老王。老王,来,帮姐把这箱书搬到档案室。”史艳红指着墙角的一个纸箱子对王肃笑着。

    “老王也不好吧,有那么老吗?”胡琳琳拿着一摞稿子走向门口。

    “老王怎么不好,隔壁老王最好用。”史艳红对着胡琳琳的背影大声说。

    “哈哈……”办公室再一次响起了节日般的欢笑声。

    一个关于自己的讨论竟然没插上一嘴,这结了婚的大姐们真是猛啊,特别是在有了孩子之后,简直是百无禁忌。

    省政府为了支持南部新区发展,把省科技馆、省图书馆和省博物馆都搬迁到了南部新区的最南边,三座充满着后现代风格的巨型建筑成掎角之势,周围是等待开发的荒地,被宽阔整洁的马路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方块。今天是星期三,女儿王晓熙只上半天学,丈母娘下午要去参加铁路系统临时组织的退休职工健康讲座,王肃就带着女儿来省博物馆转转,等到五点的时候,正好开车去机场接于娜。

    下午来省博的人特别多,大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奔跑嬉闹的孩子们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巨大的拱门通道威武而深邃,给人以历史感。一层的一号展厅是省博的常设展厅——“古代北华”。女儿最喜欢其中的3D多媒体展厅——原始北华人。茹毛饮血、钻木取火的原始人生活让王晓熙很是好奇。“爸爸,原始人能打过原始鬣狗吗?”女儿为这些老祖先们的日常生活而忧心忡忡。

    “赵明骏,你快过来,你看看这个金牛山人的脑形像不像你!”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看看,真的,特别是眉骨这个地方,太像了,这个能不能是你家老祖宗啊?”

    王肃回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个子不高的娃娃脸女人正扯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斯文男人说着什么。王肃一眼就认出了这两口子,用力挥了挥右手,压低嗓音:“明骏、高琪,这边!”在有些昏暗的展厅认出是王肃,赵明骏习惯性地摸了摸宽阔的额头,几步走到了王肃面前,娇小的高琪被他带得有些踉跄,到了王肃面前才看清楚是谁,脸上一下子露出了她标志性的小孩子般的萌笑。“肃哥,你也在这啊,”赵明骏拍拍王晓熙的头,跟王肃说着话。

    “你们两口子不愧都是知识分子啊,大白天的不上班跑到博物馆谈恋爱来了。”

    “哪有那个闲心啊,肃哥”,赵明骏看了一眼高琪,对王肃说,“这不是今天上午科技馆有个医学面向大众的科普演讲嘛,院里让我和小琪都来聊一聊,我们就趁着休息的时候随便逛逛。”

    高琪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王肃,手臂一直紧紧地挽着丈夫。王肃调侃道:“你们两口子能不能照顾一下我们这些老年人的感受啊,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扭股糖儿似的黏在一起,晓熙,咱们不看叔叔阿姨啊,少儿不宜。”王肃说着,用手挡住王晓熙的眼睛。

    高琪脸一红,拉过王晓熙,“晓熙,阿姨带你去那边展厅看画展好不好?”说着,就带着王晓熙离开了。

    两个男人望着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聊起了单位的事。赵明骏问道:“肃哥,这次你们理论部的主任,非你莫属了吧。”王肃看了看赵明骏,没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呼出了一口气。“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你不用紧张,这些年要不是你,理论部都快被撤掉了,从选题到约稿再到编审排版,你都一把抓了,业务能力这么强,领导肯定看在眼里。我这几天就在想,等你提了,咱们好好庆祝庆祝,就去野人部落,嗨一次!”听着赵明骏的话,王肃感到内心涌起一阵温暖,尽管跟明骏认识才一年,但是两个人特别投缘,兄弟一般,不论谁有什么事,对方都是不遗余力地帮忙,有个好哥们惦记自己,王肃觉得无限欣慰。

    想起与赵明骏的相识,还有段故事。赵明骏有个亲哥哥叫赵明水,三年前还是北华省省会平阳市南部新区的副主任,一直想扶正,尽管工作能力没问题,也确实为南部新区的招商引资做了大贡献,只是另外几个竞争者背景太强,关系复杂,赵明水真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恰好有一次市高官阮奇思去新区视察,需要做一个报告,又恰好赶上平阳市的党建月,新区的主任又恰好外出考察学习,负责商务工作的赵明水就责无旁贷地承担起向市高官汇报的工作。这个汇报材料就显得很重要,首先要有实际内容,要展示出开发区究竟做出了什么成绩,空话口号不管用,堆砌不知所云的所谓数据肯定也过不了关。另外,还要结合党建月,突出新区党组的引领作用,突出党的先进性不仅仅是思想上的,还要在实际工作中体现出攻坚破难,锐意敢为的能力。赵明水改了好几稿,总觉得差点意思,就想起了在一次媒体见面会上认识的王肃,于是就打电话拜托此事。王肃这人是个非典型社会人,不太会拒绝,也没有做事谈条件这根筋,纯粹觉得是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就应了下来。结果就有了那篇登在《北华日报》理论版头版的《正党风铁肩担道义,干实事荒地出奇迹》。这篇文章后来被省委宣传部作为全省开发区样板效应的材料进行全省宣传,而赵明水也被评为平阳市践行党的先进性优秀党员。

    赵明水最后能够当上南部新区主任,当然不是完全靠着王肃捉刀的这篇文章,但它绝对是锦上添花中最重要的一步。为了表示感谢,赵明水隔三差五就请王肃吃饭,也有过金钱、物质上的表示,但王肃觉得这对自己不是什么大事,朋友之间,能帮就帮,不必如此。这让浸淫官场多年的赵明水有些不知所措,每次吃饭就真的成了纯粹的吃饭,没有社会上饭局的顾左右而言他,没有话中有话,没有放长线钓大鱼,也没有层层铺垫的你来我往。后来再相聚,赵明水干脆就叫上自己的弟弟赵明骏作陪,因为他发现王肃跟自己的弟弟有个共同的爱好,喜欢历史和文学,三人相聚,任赵明骏和王肃小酌吟咏,自己在旁边看着,也别有情趣。

    王肃就这样跟赵明骏成了好朋友,慢慢地熟络程度超过了赵明水。赵明骏今年三十岁,是北华省第一人民医院男性泌尿生殖科的一名青年骨干。当初医科大学毕业,本应该去德国留学,为了自己的爱情,选择了直接在国内就业。他的爱人就是外貌有些像小女孩的高琪,两个人是医科大学的同年,偏偏高琪的专业是妇产科,难怪后来朋友们都说,这两口子共同解决了人类的“难言之隐”。有一次赵明骏喝多了,无限真诚而又无奈地对王肃说:“肃哥,你知道为啥我朋友少不?因为他们都害怕被别人看成是阳痿早泄或者不育症的患者!怕被人说认识我是为了治病!妈的,我就那么禁忌吗?我这小伙子多么高大威猛,一看就是能力过剩的那种,就是沾我的光肯定也能一柱擎天,子孙万代啊!”赵明骏洪亮的播音腔在小酒馆里游荡,引得食客纷纷侧目,“肃哥,还是你这人实在,兄弟祝你永远不用看男科!来,干了!”王肃尴尬地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拍着赵明骏的肩膀安慰道:“兄弟,有你今天这番话,哥肯定永远不用看男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