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方的努力下，这件事终究还是一个事件，没有变成一个案件。物资公司最终发了一个公文，将处理意见下发全公司，以为警示。祁鉴开始终没有想明白的库房钥匙问题，也在公文中找到了答案，是董海利用副站长的身份，重新配了一把钥匙交给了田忠心。祁鉴开的测录试保管组收到了仓储站领导和公司领导的表彰，在年终的评比中，被授予先进班组的荣誉，那批长久无动态物资，不再继续盘查下去，而是联系相关的厂家，核实一批运走一批，重新修复维修加工后，作为新物资入库，等待各个项目部的使用，维修加工的费用由各个生产商自行垫付。

    又到岁尾，以采购部和财务部为核心部门的年终结算又战役般地打响了。物资公司一楼大厅挤满了来结算的各个供应商的业务员、经理，他们在采购部和财务部之间旋风似的往来，主楼东侧的仓储站三层办公楼里，虽然也忙着准备出库单、入库单、质检报告、台账统计——为主楼里的结算做好各种服务和准备工作，但还算是忙中有序，既然主责不在自己这，大家都觉得心里轻松很多，康小军又有时间跟女孩儿们插科打诨了，高琼和左向楠脱下了深红色的工服和笨重的褐色工鞋，分别换上了白色和黑色的收腰短款薄羽绒上衣，在凋敝的寒冬尽可能展示些女孩儿或女人的韵味。冯宁从钻采保管组的办公室出来，拍了拍祁鉴开的肩膀，头向门外一侧，祁鉴开站起身，一边左右晃头一边扩胸甩臂，跟着冯宁来到了楼下，冯宁递过来一根烟，“祁哥，来一颗！”

    祁鉴开说：“我不会抽烟。”

    “啥会不会的，抽呗！”冯宁笑着说，手里的烟又往前递了递。

    祁鉴开也笑了，接过烟，冯宁又拿出打火机，给祁鉴开点燃了烟，随手给自己也点了一颗，深吸一口，仰头将烟圈吐向空中，无风的冬日里，烟圈悠然地上升，在更高处悄然消失。祁鉴开很少看到冯宁如此放松，伸手拍了拍冯宁的肩膀：“过年要回老家吧？”

    “回！”冯宁继续向上吐着烟圈，“票都买完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我还没买票呢？看情况吧。”祁鉴开说。

    两个人抽了一会烟，冯宁把还剩下很长的烟仍在地上，用脚尖狠狠地碾了碾，说：“祁哥，下班后别在食堂吃了，出去喝点。”

    “行！这一段也是太累了，出去喝点，叫上康小军他们？”祁鉴开说。

    “今天就咱们俩吧！”冯宁冲着祁鉴开笑了一下。

    王有发白胖的富贵手递过来一盒软盒“津桥”牌香烟，祁鉴开没有接，笑着说：“王老板发财啊，你看你这渔家小院，越发的清雅别致了。”

    王有发撕开包装，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祁鉴开，剩下的放在祁鉴开的茶杯边上，说：“那得感谢你祁博士常来关照啊，哈哈。”

    “王老板，我才来过几次，你得感谢物资公司，感谢领导。”祁鉴开说。

    “对对对，感谢领导，也感谢祁博士，你可是公司唯一一个博士啊，将来前途无量，前途无量……这位兄弟是……”王有发这才转向冯宁。

    “啊，冯宁，我们一届入职的。”祁鉴开说。

    “那也是高材生啊，幸会幸会。二位慢慢聊。我让后厨做点顺口的。”说着，就离开了“怒海听潮”包间。

    “渔家小院”由最初的海鲜大排档已经发育成如今的海鲜精品酒店了，从菜品上看，主打还是海鲜；从整体风格与装修格调上，如同乡间野墅，每个包间的风格各不相同，一旦门关上，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祁鉴开想，难道这包间用了隔音材料？

    “开哥，来一颗！”冯宁伸手管祁鉴开要了颗烟夹在手上，从上衣兜里拿出了一个打火机给祁鉴开点烟。

    “我不抽烟”，祁鉴开说。

    “啥不抽，今天必须抽！”冯宁说。

    烟先是在冯宁的嘴里闪展腾挪，接着又在他的舌头上缠绵了一会儿，最后缓缓吐出，在冯宁二十二岁白皙的脸上，祁鉴开看到了平时很少看到的从容和得意。冯宁不停地喝酒，有时候拉着祁鉴开喝，有时候自斟自饮，满桌子的海鲜，冯宁吃得最多的还是那盘拍黄瓜，他说：“海鲜这东西小时候就很少吃，现在也只是能吃，谈不到爱吃。”祁鉴开吃惊于冯宁的酒量，这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怎么可能这么大酒量，看着他越喝越白的脸，祁鉴开想：又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家伙。冯宁是一个平时少言寡语的人，祁鉴开眼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喝了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仿佛置身于空谷幽林，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祁鉴开想：没有主题的酒，在如今还真是难得……

    “开哥，你来物资公司花了多少钱？”冯宁直勾勾地看着祁鉴开，眼神显得无比真诚。

    “花钱，花什么钱？”祁鉴开一愣。

    “咳……”冯宁笑着摇了摇头，说：“开哥，你肯定是正常入职，因为你是博士，物资公司哪有博士，秦涛书记也就是个党校的在职博士。你别笑话我啊！别笑话我！别看我就是个本科毕业，学校也不入流，但是我可知道，你和他那种博士，根本不是一回事，你可是真才实学读下来的……”

    “行了行了，”祁鉴开笑着摆摆手说，“你可别在这给我开表彰大会了。”

    “我是发自内心的啊，开哥，绝对发自内心的！”冯宁说话已经开始重复了，看来是进入状态了，“开哥，其实我特别佩服你。”冯宁左手拉着祁鉴开的左手，右手则端起酒杯跟祁鉴开碰杯，一饮而尽之后，说“开哥，其实我们都特别佩服你，特别佩服你。其实我们学习都不太好。我是中原石油大学毕业的，其实分不够，找关系进去的，然后进物资公司也是托人进的，所以我才问你。开哥，跟你说实话吧，咱们这一届的，进物资公司，基本都是十个整”冯宁说着，伸出左右食指，交叉成一个十字。

    “十万？”祁鉴开问

    冯宁点了点头。说：“开哥，刚入职的时候我挺自卑的，我在泰山能源技术工程总公司也不认识谁，在物资公司也没有熟人，学习也一般，又不会能说会道，以后怎么办？开哥，你是个好人，对我一直很好。”

    “冯宁，我有你说得那么好吗，我也没做啥啊。别跟老哥在这煽情啊！”祁鉴开说。

    “开哥，你是好人！咱们公司势利眼多，你不是！”冯宁自己干了一杯，继续说：“你看你，只要有时间的时候，你出去散步，去锻炼，去打台球，都叫上我，周末不回家的时候，在寝室里做饭也都叫着我……表示感谢！”冯宁跟祁鉴开碰了一杯。

    祁鉴开回想起来这半年跟冯宁的相处，还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倒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只是觉得冯宁平时太沉默，看起来也不善社交，一个中原人在滨海市，怪可怜的。

    “开哥，我要走了。提前跟你说一声。”冯宁的眼光在祁鉴开的脸上停留十几秒，又低下头吁了口气。

    “走？去哪？”祁鉴开问。

    “嗯……去BJ。”冯宁说。

    祁鉴开不说话，等着冯宁说下去。“开哥，公司机关要搬到BJ去。”

    “你的意思是有的人去有的人不去？”祁鉴开问。

    “对，公司机关搬过去，仓储管理站留在滨海。”冯宁说。

    “你已经调到新部门了？”祁鉴开问。

    “嗯，去总经理办公室，为齐国梁经理服务。”冯宁说。

    “这是好事啊！怎么这么深沉啊！来，走一个！”祁鉴开真心替冯宁高兴，举起了酒杯。

    冯宁跟祁鉴开碰了杯，一饮而尽，说：“开哥，我是为你不值。你一个博士，按道理讲怎么也应该跟着公司机关进BJ。咱们这批人谁不进机关你也应该进。”

    “谢谢兄弟替我操心。”祁鉴开说。

    “开哥，我今天喝多了，说话就直接点，你别介意啊。我听说你离婚了，是吗？”冯宁说。

    祁鉴开心里一种苦味涌上心头，自己喝了一杯，笑着说：“是，看来大家都知道了。”

    “这种事儿，咱们单位传得最快，也不算啥秘密。开哥，你学问大，道理明白得多，别伤心，振作起来，没啥的，当弟弟的敬你一杯！”喝完一杯，冯宁继续说：“开哥，我什么情况不瞒着哥哥，齐国梁书记跟我都是中原老乡，但是我刚来的时候不知道，更没想到他一个排名最后的副经理会成为物资公司的老大……这次齐总上来了，希望公司机关搬到BJ，以后能有大发展，但是滨海开放区是港口，有六个大库房在这，肯定要留人，那就把仓储站这部分都留在这。嗯……咱们这批一起入职的，除了我，都暂时留在滨海仓储站，开哥，我……”

    祁鉴开笑着对冯宁摆摆手，说：“这是好事，是个机会！我们去不去是整个公司的安排，又不是你定的。别这样。咱们都成熟点，啊。”

    “开哥，我知道你岳父，不对，前岳父是开发区区长，那也没啥，你那么有学问，能力又强，将来肯定有前途，将来有用到我的地方，不用你说，我肯定上！”冯宁说。

    “兄弟，你有这句话，哥就满足了！干！”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