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之南洋王

第四章

    邓云清愿说而不做,赵雄愿做而不说。片刻议定,赵雄当即赶回府衙,按计就要逐一送元吉、阿德、泰山得上路。昔归虽是自己地盘,但事关翁婿身家性命,要做得干净利落,赵雄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

    大夫照看后,元吉已经醒来,但赵雄自不肯与他见面,否则此事将再无转圜余地。为免节外生枝,赵雄叫来刘海,把相关人等全部黑布蒙面,核桃塞嘴,统统押入大牢。

    元吉自赴任以来,终于第一次为地方百姓造福。

    为了给他腾地方,更为了封锁消息,人满为患的昔归牢房一瞬间几被腾空,许多被无辜抓来的路人也由此得以逃出生天,当然,其中也不乏真正作奸犯科之辈。

    但老辛和流浪汉却不在此列。既然要大开杀戒,赵雄决定把老辛也一并算上,毕竟举手之劳,就能为岳父尽孝。至于流浪汉,因为他进来时装傻充愣,狱卒无从登记,以至于在放人时,也忘了他的存在,反正这牢里的冤魂,并不多他一个。

    于是,因为各种奇妙的机缘,昔归知府元吉和他的侄儿元光、大混混阿德和他的心腹们、看灯塔兼做牙医的老辛、不明来历的流浪汉,这些本来毫不相干的人,就这样被命运之手揉捏到了一起,成为了昔归大牢里最后一群囚徒。

    元吉很想弄死阿德,但他明白,自己的劫难虽始于阿德,却终于赵雄。何况阿德还有人马,他和元光不是对手。于是在向众人讲明事态后表示,他已不怪阿德,赵雄敢把自己入狱,必是杀心已定,他只求设法把消息传出去,就算不能逃过此劫,也能让春申将军为自己报仇。

    阿德羞愧万分,表示自己必是被哪个仇家下了降头,才会干出这猪油蒙了心的蠢事,现在只能指望找到自己的表哥泰山,才有一线生机。说到动情时,阿德还指天发誓,说紫夷本就是他准备孝敬元吉的恩物,只说得元吉捶胸顿足,痛悔当初若肯表露身份,岂能被奸佞害到这般境况。

    老辛表示自己一介草民,绝非狱霸,只因得罪了赵雄和邓云清,就落得如此下场,害得独子小毒也将沦为孤儿,但能和知府大人一起上路,也是三生有幸,如此别扭的场面话,只听得元吉频频皱眉。

    众人摒弃前嫌,敞开心扉,唯独流浪汉依旧默不作声,让大家都忽略了他的存在。只有老辛知道,这人实在深不可测。

    牢房门外的石墙后,刘海驻足良久,默默听完众人议论,才匆匆赶回府衙。

    听完刘海的转述,赵雄叹口气道:“关在牢里的虽是他们,但你可知你我现在势成骑虎,也是命悬一线?”

    刘海祖上只有两个职业,或为渔民,或为海盗,这让他的性格朴实且凶悍,正因于此,赵雄对他刻意拉拢,还不时周济他些钱财贴补家用,天长日久,刘海也就认定了赵雄,虽知这位大哥略过阴毒,但还是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水里火里,要我办什么差事,都听大哥一句话。”刘海道。

    赵雄满意地点点头,道:“兹事体大,你性格憨直,不必知道太细,这也是为了你好。总之要行雷霆手段,不可妇人之仁。”又拿出一个鼻烟壶把玩道:“一个都不能放过!”

    刘海帮赵雄做事,从来是不问缘由,只问手段。可听闻要把这么多人一次杀掉,还是让他有些忐忑,别人且不论,那元吉可是实打实的正牌知府。

    “牢里一个不留?”

    “嗯。”

    “怎么做?”

    “药。”

    “怎么说?

    “病。”

    赵雄说完,长舒口气,轻拍刘海的肩膀道:“你也别说哥哥心狠,这世道,不为刀俎,即为鱼肉。等此事办妥,我这指挥使,就该让你来做了。”

    带着赵雄给的毒药,刘海回到牢房准备动手,此药大有来头,乃是赵雄重金从一位大人物处求得,可杀人于无色无味,无形无状,据说明光宗所食的红丸,正是此毒所炼。不到如此紧要关头,赵雄也舍不得拿出来。

    看着毒药,想着这些大人物们的手段,刘海突然有些心悸。毒药封存在一个精致的鼻烟壶里,这鼻烟壶,也是宫中的玩意,工笔内画,晶莹剔透,看着属实巧夺天工,却不知已背负了多少条人命。

    收摄心神,刘海来到大牢,把狱卒全都替换成自己亲信的衙役,再将下好毒药的大茶壶送进牢房,然后提着火枪,独自靠在牢门外的石墙后,静待动静。

    昨夜的大雨,让今天更加酷热。众人即便心存戒备,也无法在这样的天气里拒绝茶水,眼看并无异样,所有人陆续分着喝了些。除了流浪汉,因为元吉等人觉得他不配。老辛把自己那份茶水递给他,也被他冷漠拒绝。老辛这才想起,自从元吉等人进了牢房,流浪汉就开始不吃不喝,只在昨夜接了些屋顶漏下的雨水解渴。

    此药果然了得,一大壶茶里不过放了一滴,一炷香的功夫,牢中众人哼都不哼,纷纷瘫软倒地,连半点呻吟都未曾有过。流浪汉见状面沉如水,也假装倒地不起。

    提着火枪打开牢门,看到如此景象,刘海也不禁骇然。他心中暗颂南无阿弥佗佛,逐一用枪托把所有人撬得仰面朝上,亲手试过鼻息,才叫来手下,宣称突发瘟疫,只可远远守卫,不可靠近窥探,自己则去向赵雄复命。

    刘海带来的衙役并不蠢,但顶着明哲保身的座右铭,个个都不看不听,只遵命将牢房周围警戒起来,并无人凑近多看牢房里面一眼。

    听得人声渐远,流浪汉缓缓睁眼坐起,从身下好整以暇掏出一颗黑药,喂服老辛吞下,不多时,老辛悠悠醒转,看着眼前景象,终忍不住颤声问流浪汉道:“你到底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浪汉淡然笑道:“我是白三,我救了你好几条命。”

    因为坐牢,老辛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更不知道白三的大名,不过白三一再救他,他却是知道的,当下也不废话,纳首跪地,梆梆就给白三磕了三个响头,起身道:“大恩不言谢,老子叫辛富贵,以后就把命交给白大爷了。”

    白三笑道:“老子救了你的命,你还敢跟老子充老子?”又道:“你既知道我是谁,还看过我样子,光凭光凭这两条,就算我不救你,你的命也早是我的了。好在老子手里的人命,也不差你这条,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吧。”

    老辛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白三既是非常人物,自有其非常之道,自己听不懂也是正常,起身道:“是老子,不,是我错了。白大爷莫怪。”又指指元吉等人道:“白大爷,要不你发发慈悲,喂他们也吃点神药。”

    “别大爷,赏脸叫声三哥就行。至于这几位,既连茶水都不肯施舍一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白三冷道。

    “我嘴笨说不来话,三哥不救,那是三哥的道理。三哥救了,那是三哥的功德。他们死了,那是他们的业障。他们得活,就要供三哥的牌位咯。”

    白三笑骂道:“你这叫嘴笨?所谓大奸似忠,大智若愚,我别是上了你的当吧?”

    老辛也笑道:“三哥说笑,我是怎么想就怎么说,这元吉老爷不是知府老爷么,真救了他命,不说别的。总能还我们个清白吧?”

    “咋想咋说?那可得改,不然会要了你的命。”白三道:“他若不是知府,我说不定也救他了。也不对,他若不是知府,就没人会连他带我们一起置于死地。”

    “同坐一间牢房,就如同坐一条船嘛,行,三哥,我不烦你了,救不救,都听你的。”老辛看看地上不知死活的众人,语气颇为不忍。

    白三虽觉老辛啰嗦,但也敬他仗义,何况此间要想逃出生天,多个人也是多份助力,心中计较已定,方道:“好说歹说,你还觉得自己不烦?也罢,世人只知三爷的霹雳手段,今天方知三爷也有菩萨心肠!”

    老辛眼睁睁看着白三不停侧身掏出药丸,剥去油纸,再一一喂众人服下,拧着眉头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三哥,我是真不想惹得你烦,但有个事我憋了很久,不问明白,只怕死不瞑目。”

    白三正忙着施药普度众生,闻言一愣,摆摆手示意老辛继续。

    “我们每个人进来时,都被杀年猪一样剥光冲水搜身,可三哥你这药是怎么带进来的?还带了这许多?”

    听闻此言,白三瞬间血气上涌,当下起了将老辛灭口的心思,他深深吐纳气息,幽幽道:“你说呢?”然后再不理会老辛。白三的回应,从侧面印证了老辛的揣测,老辛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最后脸色煞白,痛下死手抠喉,终于干呕出些已成糊状的药物,也只能含泪挥袖擦掉。

    不多时,众人纷纷呕出些秽物,随后陆续醒来。白三不肯暴露行藏,只让老辛出头冒名,劫后余生,所有人都对老辛感恩戴德,赞他真人不露相,感叹若非太苦太臭,只怕大罗神仙的金丹也不过如此。又痛骂赵雄歹毒,商议如何暴起越狱,一时议论纷纷,好在外面的衙役隔很远摸鱼,才没听到响动。

    白三在角落蜷身呆坐,又变回之前流浪汉的痴傻做派,只老辛细看后才注意到,他手里又摸出了那把竹刀。

    皇帝不差饿兵,画饼亦能充饥。元吉拍着胸脯许诺,只要度过此劫,就包起所有人余生的荣华富贵。

    身为救命恩人的老辛,再不用守什么鬼灯塔,直接进府衙当差,老辛的儿子小毒,从此就是元吉的义子,一起吃皇粮,上官学。即便是戴罪立功的阿德,也可把光头的地盘和财路统统兼并,在昔归为所欲为。此刻的元吉老爷佛光普照,有求必应,除了白三,人人有份,

    绝境中的众人受此鼓舞,群情激昂,很快就拟定计划,赵雄必然很快派人回来收尸,他们只需继续装死麻痹敌人,待牢门一开,就起身搏命,上策是护着元吉知府冲出去,再不济也要虏几个人质,把事搞大,就有生机。

    计划很好,只是出了些意外。

    首先,过了非常久,才等到人来。

    其次,来人不仅有刘海,还有泰山。

    泰山到府衙的时候,众人已被押走,尽管赵雄勒令封锁消息,他还是听到了些风声,但他仍装作没事人,即便赵雄几番言语试探,也只做浑然不知。

    从刘海在牢房和衙门之间往返,泰山就开始跟踪刘海,虽不能过于靠近,但以泰山的心智,结合其它方面打探到的消息,已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果真如此,这就是铲除邓云清和赵雄的天赐良机。泰山苦思良久,最终下定决心,为众生请命,为自己出头,和赵雄拼了。

    泰山知道,手里有刀有枪,才有资格请命,否则只是送命。第一个阻碍就是刘海,这人对赵雄忠心耿耿,要他反水,几无可能。

    几无可能,就意味着还是有可能。

    创造这个可能性的,是赵雄。

    赵雄将刘海约在一个僻静的码头见面,这也是赵雄精心挑选的地方。但他太急了,急到在刚确认刘海灭口成功的同时,就要灭了刘海的口,甚至忘了索要剩余的毒药。

    泰山刚尾随而至,就看见赵雄拿着从清国高价买来的燧发手枪,正对准刘海后脑,泰山情急下捡块石头就砸了过去,正中赵雄手腕,赵雄仓促遇袭,虽已扣动扳机,却只打中刘海手臂,枪也脱手落地,电光火石之间,刘海已知赵雄在背刺自己,但现在无暇悲愤,他使出浑身解数闪转腾挪,躲到了一块礁石后面,但他肩膀受伤,一时也无法取下背上长枪还击。

    赵雄虽心狠手辣,但毕竟人到中年,鬼仔街里的夜夜笙歌,让他身手早不复当年之勇。眼见失手,转身就跑。毕竟现在的昔归,已经是自己的天下,受了枪伤的刘海,并不足为患,何况还有人在暗处偷袭,万不可恋战,

    见赵雄逃遁,泰山也不再追,好在刘海受这一枪只擦破皮肉,草草包扎之后,泰山正寻思说点什么,却不料刘海眼眶渐湿,声音哽咽,逐渐开始抽泣,最后竟一把抱住泰山嚎啕大哭起来,泰山全身僵直,进退不得,深恨何苦救他,只愿赵雄去而复返,一枪一个反而解脱。

    终于,刘海抹干净眼泪鼻涕,也不废话,扭头就走,泰山回过神来,忙问:“你这是去哪?”

    “大牢。”刘海头也不回,匆匆赶路。

    泰山连忙追上去,问道:“你们真抓了元知府?”

    “都抓了,且都杀了。还有你表弟阿德,还有元吉的跟班,还有打你的那个守灯塔的,还有好些不认识的,全杀了!”

    “妈祖娘娘,你们可怎么敢?”泰山虽有胆色,也震惊到几乎失态。

    “你也看见了,赵指挥使有什么不敢的?我们若能比赵雄先到牢房,说不定还能搜到些凭证保命,否则只有给元吉陪葬了。”别说杀元吉,哪怕杀春申,刘海都觉得无可无不可,但若要杀自己,那就万万不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此刻的刘海就好似被主人烹煮不成的忠犬,瞬间就变成了恶狼。

    两人一路狂奔,还真比赵雄先赶到大牢。

    昔归府衙和大牢并不在一处。以赵雄的心机,自然知道刘海必去大牢,也正因料定此节,赵雄才更不肯独自去和刘海搏命。他先去请岳父邓云清调动昔归水师兵马,又派人通知光头带人前来助阵,再加上衙役官差,三路人马兵发一处,将打一家,可谓黑白通杀,万无一失。而拖水师兵入局,更是其中妙手。

    可惜万无一失,往往难免有失。

    比如谁也没料到,那个蓬头垢面的痴傻流浪汉,就是昔归天罗地网都抓不到的白三。而白三身上不仅有三十六条人命,还有能解毒还命的灵丹妙药。

    见泰山是由刘海亲自带来,看守大牢的衙役也不多问,由着二人闯进牢房。

    天色已晚,牢里只有通道石壁上的油灯照明,房内更是光线昏暗,牢门一开,刘海认定里面无一活口,大大咧咧走了进去。

    装死是个体力活,房里还没睡的,不过老辛、元光、阿德和白三四人。

    看见刘海一马当先,元光二话不说扑将上去,阿德戴罪立功心切,也跟着冲了过去,两人一把放倒了刘海。刘海此刻惊惧,更甚于被赵雄偷袭之时。赵雄再狠,也不过活人行凶,此刻却分明是恶鬼索命,亏心伤心在前,受伤受惊在后,两下夹击,刘海竟吓得昏厥过去。

    泰山虽也惊恐,但胜在并不亏心,没有鬼神之惧。加上他行事老辣,早提着从赵雄那得来的燧发手枪随时戒备,眼见刘海遭袭,抬手就是一枪,阿德何等伶俐,立马躲开,元光却不知死活,丢下刘海朝泰山冲去。

    老辛在牢内暗处太久,一时没认出泰山,此刻情势不容多想,也猛扑上前,顺势抡出一记猛拳,泰山眼见又是老辛,慌忙捂住之前才被他打掉牙的腮帮,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老辛终于认出泰山,连忙收拳,但身体却收不住,结结实实撞翻了泰山。两人这一倒地不打紧,泰山的枪却走了火,正巧打在元光脸上,元光惨叫一声,抱头倒地翻滚哀嚎。

    这一嚎叫,牢里其余人也外面的衙役连忙举着火把冲了过来,牢里瞬间被照得灯火通明,牢里其他人也已惊醒,一并冲将出去,和衙役捉对厮杀。所有人边打边看,心中都有无数惊恐疑惑,又都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白三例外,火把照亮牢房的一瞬间,他的眼中也闪过一道寒芒。此刻刘海仍昏迷不起,泰山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老辛,其余衙役刀枪并用,忙着弹压囚徒。

    白三见机不容失,放声长啸道:“白三在此,挡我者死!”瞬间身如鬼魅,以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速度和角度向牢外冲杀。竹刀一挥,就有衙役捂住飚血的咽喉倒地不起,牢房顿成人间炼狱,许多人都吓得停手,呆看白三屠戮杀生,阿德牙关战栗,喃喃数道:“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伴随着阿德仿佛来自阴间的计数声,几个回合下来,够胆阻击的衙役都倒了下去,幸存的衙役里,不知谁带头就把刀枪丢到地上,不当差最多要饭,要饭虽惨,却比要命好太多。兵败如山倒,众人纷纷效仿,白三紧攥竹刀,环视全场,目光落在泰山那把刚走火的燧发手枪上,泰山打个寒颤,忙甩手扔掉。

    白三脸色如冰,转身即走,望着他的背影,劫后余生的官差们齐心祈愿,只求这混世魔王赶紧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目送白三彻底消失,众人才渐渐回魂。

    任泰山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牢里不仅起死回生,还藏着个白三,跑了白三固然可惜,但救回元吉自然更为可喜,至于被白三竹刀砍掉的衙役和面子,更是不值一提。

    泰山连忙起身喝止衙役,又整队集合,一声令下,齐刷刷向元吉行礼。此刻赵雄不在,刘海昏厥,自然是泰山做主,何况既是昔归官差,当然要听知府号令,至于谁是知府,他们无权参与,所以也不甚在意。

    知府大人元吉自到昔归,就遇尽坏人,吃尽苦头,直到此刻,总算见到一个勤王的忠臣,老怀大慰,几乎洒下热泪。双方互通完彼此情势,都唏嘘不已,深感相见恨晚。

    听闻竟是老辛出手救下众人,泰山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但牢房不是说话的地方。当下总共不过二三十人,刘海又在昏迷,好些衙役随时可能反水,等赵雄带人杀到,胜负毫无悬念。泰山遂命人抬起昏厥的刘海和受伤的元光,自己亲自提枪护着元吉,一行人趁夜匆匆离开大牢,向昔归水师在海边的兵营赶去。

    既然府衙靠不住,只好去水师搬救兵。近年海盗日益势大,专责驻守港口,抵御海盗,保护昔归的水师也随之扩张,昔归水师总兵卿海风,和泰山也薄有交情。卿海风有钱有势,更有火炮战船,武力之盛,远超府衙。势大至此,正值壮年的卿海风自然也有意知府宝座,但前任知府乔万年死于海盗刺杀,悬案至今未破,衙门原来的指挥使都由此落马,换成了赵雄,他能继任总兵已属不易,只能暂时韬光养晦。

    水师名义上由知府节略,实则由春申令直接控制,一般不涉地方政务,元吉迟迟不到,卿海风自然和邓云清分庭抗礼。加之邓云清和赵雄觊觎水师财势已久,两方早已暗成水火之势。看邓云清以围剿悍匪白三为名,出了府衙公文来水师调兵,卿海风心中暗骂赵雄翁婿奸猾,成了是他们功劳,败了拉自己垫背,这算盘珠子打得飞快,都要崩到自己脸上了。

    卿海风知道这是在蹚浑水,却不知道这浑水深到足够淹死他。骂归骂,白三毕竟是春申将军点名要抓的大贼,公事公办,卿海风还是派手下副将乔浪领了一队人马去听赵雄调遣。

    这乔浪,正是乔万年留下的独子。乔浪二十出头,生得金玉其外。乔万年在时,乔浪过着常年在外四处浪迹,游山玩水的逍遥日子,对昔归官场并不熟悉,直到他爹出事,才匆匆赶回昔归。他无法接受突变,夜夜滥喝滥赌,没多久竟连乔万年留下的四海酒楼都输了出去。眼看要败光家业,多得卿海风念旧,才提拔乔浪进了水师,也算是对故人的一番心意。

    昔归府衙外的校场,此刻被火炬照得恍如白昼。在赵雄的带领下,昔归衙门和光头的两队人马,正列队等待水师兵前来汇合。

    眼见是乔浪带兵而至,赵雄心中狂喜,卿海风连邓云清也不放在眼里,何况自己,若他亲至,只怕得反客为主,但若是乔浪这个公子哥,搓圆压扁,还不都在自己一念之间?

    赵雄暗道天助我也,满脸堆笑迎上前去,躬身长揖连呼:“怎敢劳动乔少爷大驾。”自父亲走后,乔浪已很久未曾受到如此礼遇,更何况赵雄年长,少爷习性,都是吃捧不吃棒,他心里自然受用,忙回礼寒暄,表示自己奉命助阵,都以赵指挥使马首是瞻。

    看赵雄惺惺作态,光头心中暗笑乔浪被他卖了还得帮着数钱。这两天昔归发生了太多事情,传来了太多消息,聪明如光头,也还没能理清头绪,但他绝不相信赵雄今晚上演六国大封相,仅仅是为了缉拿白三。

    赵雄不是莽夫,等待兵马集结之前,他就派了斥候四方打探,泰山等人的行踪,无一不在赵雄掌控之中。

    泰山和元吉,此刻正带队在城边的妈祖庙里休整。

    再有几里路,就是水师兵营。但连番变故,随行的衙役不明就里,加之被白三杀得心胆俱裂,私下议论纷纷,已有哗变征兆,好在刘海已经醒来,忙停下来稍作安抚,稳定军心。

    白三一战,元光是唯一重伤者,泰山打那一枪,从他面门贯穿而出,右眼早已是废了,看样子再不送医,只怕命都要没。看着奄奄一息的元光,元吉和泰山苦求老辛再施援手。看到众人炽热的眼神,老辛深悔替白三顶了神医的名声,可自己除了拔牙,哪还会什么医术?正百口莫辩时,突然无意瞥见了袖口上的污迹,可不正是之前哕出来的那点神药?心一横,先洗净元光伤口,又叫人去庙外打来井水,脱下衣服死命搓揉,再找来破瓦罐,将此水三碗煮做一碗,给元光外敷一半,内服一半。也是元光命不该绝,又过一时半刻,竟然哼哼唧唧,又见了生机。

    众人亲眼得见老辛神通,若非还在逃命,恨不得当即就把他奉上神坛,受用香火。诸事办妥,东方渐白,众人起身收拾,打算继续前往水师营地。

    海边的晨曦,衬托着磅礴而出的红日,美得波澜壮阔。

    妈祖庙门口有块石头残碑,碑上刻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四句诗,当今天的第一缕阳光洒向石碑时,众人从庙里鱼贯而出,水师兵或站或蹲或卧,三排火枪齐发,和煦阳光之下,最前面的一排人当即倒在血泊之中,余人连忙退回庙中。

    今日之事,赵雄深谙佛曰说不得的奥义。在以将妈祖庙铁桶般围住后,他并不强攻,只下了三道杀令,一者衙门和光头的人只负责在外围警戒,凡有外人闯进包围圈,格杀勿论;二者乔浪带兵负责内圈攻击,无论谁从庙里出来,格杀勿论;三者无论对面说何言辞,一概不听不理,敢擅自答话者,格杀勿论。

    三道命令一出,光头在庆幸无需折损自己实力的同时,更笃定赵雄必有惊天阴谋。乔浪却没光头这许多心思,只对赵雄言听计从。

    被火枪射杀的人里,不乏刘海带去大牢的衙役,此刻天色大亮,其余衙役看清对面是水师人马,又是赵雄带兵,以为发生误会,不顾泰山阻拦,大喊着自己名字就冲过去,谁知刚出庙门,又都被打得血肉横飞。

    转瞬之间,庙内已伤亡过半,元吉被泰山拼死护了回去,躲在后面筛糠。好在因为对面杀人不问青红皂白,剩余的人都不敢再投降,阿德和老辛等人也舍命从死人堆里捡起武器,在泰山和刘海的指挥下做困兽之斗,局面才一时稳住。

    看眼带头开火的乔浪,赵雄心知已成功拖乔浪和卿海风下水,心中大快。小小一个妈祖庙,前有重兵,后有高墙,元吉插翅难飞。所以赵雄并不急于让发起冲锋,冲锋就会靠近,靠近就会肉搏,肉搏就会混乱,混乱就会失控,无论走了风声还是活口,对他都是灭门大祸。

    何况赵雄还另有后手妙计。

    如此规模的枪战,早惊动了整个昔归,居民们以为是水师在和上岸的海盗火拼,大多不敢靠近,偶有几个胆大看热闹的,也远远就被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