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院子里亮着灯，灯光下喜字如同白天一样鲜红。

    郭陈拉着葛父到喜子正前方，伸手指向三楼东边道，“叔，窗玻璃上不是还贴着一个喜字？”

    葛父瞪大眼睛，玻璃上什么都没有。

    他疑惑的回头看着郭陈，“小龙，哪有喜字？”

    郭陈怔愣住，死盯着那个喜字，心里涌出一股冷意。

    他又拉过另一人问，“阿哥，你看三楼东边的玻璃上有什么东西吗？”

    那人看了看，“没什么东西。”

    郭陈搓了把脸，那个字还在。

    幻觉？

    只有他能看到的字？

    为什么是红色的喜字？

    是谁留下的？葛浩吗？

    道长忙碌起来，手拿一把清香，在正屋的门口，各个窗户口插上清香，边插香边叫了，“葛浩，回家了。”

    郭陈实在想不到答案，有心问一问这位道长。

    道长似乎很忙。

    他只能把烦闷压下去，随着几人进了正屋，正屋的供桌上立着葛浩的遗像，遗像两边点着白烛，香炉上的清香已点燃。

    桌子上摆放着果品，鱼肉，糕点，白酒....

    葛母坐在垫子上，不时的往火盆里放锡箔。

    郭陈他们五位护法，没别的要求，只要在正屋两边坐着就行。

    道长盘膝坐在软垫上，口中念着经文。

    郭陈侧目看着立在桌上的遗像，遗像中葛浩的眼睛似有光一样盯着郭陈。

    郭陈试着移动视线，那双眼睛同样在移动。

    郭陈捏着拳头，他到要看看，今晚‘葛浩’如何作妖。

    屋内的檀香，烧的锡箔，烛火，多种气味混在一起，郭陈感到极不舒服。

    分针一圈又一圈，拉动时针指向十一点。

    道长也是厉害的，能坐着几个小时不动。

    他再一次念完经文，站起身道，“把准备好的东西烧给他吧。”

    葛父和葛家二叔搬出一只大铁桶放到院子中间，又搬出纸人纸车纸别墅，一件一件在铁桶里烧掉。

    郭陈看着烧起来的纸人，身穿蓝色旗袍，白脸红腮。

    他莫名的想笑，难道葛浩不肯入轮回，是因为那边没车没别墅没女人陪？

    道长煞有介事地挥动佛尘围着铁桶念着经文，火光越来越旺。

    大家注意力全在外面，忽然，啪嗒一声。

    郭陈的听力十分敏锐。

    他寻声看过去，头皮微微惊乍，只见立在桌上葛浩的遗像倒了。

    屋内没有风，供桌也没有碰，遗像却倒了。

    郭陈环顾屋内，隐隐感到屋内的气温变了，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寒意在屋内流淌。

    他出言提醒道，“婶，遗像倒了。”

    葛母一直坐在桌子下面，给火盆添纸钱，闻声眼神缩了一下。

    她强撑着站起来，看着倒扣的遗像，干哑的嗓子里发出刺耳的呜咽声。

    她一边哭一边把遗像立起来。

    然而，遗像立起来，又倒下。

    葛母再次扶起遗像，只要她松手，遗像立刻倒掉。

    葛母抱着葛浩哭得更凶，念叨着，“浩浩，你还有什么心愿，你托梦给妈妈，妈妈给你办。”

    她这么一哭，惊动了外面的几人。

    葛父紧张地从葛母怀中拿出遗像，看向道长。

    道长神色肃穆，打了个佛手印，抽了三支清香，点燃。

    拿着香环绕着遗像转了三圈，白烟包裹着遗像。

    郭陈盯着遗像，或许是错觉，遗像中葛浩的嘴角上裂得更大。

    道长示意葛父把遗像放回原位。

    葛父的心已悬到嗓子眼，哪怕屋子里全是人，他还是感到不安。

    他把遗像小心地放在桌子上，缓缓的松开手。

    他宽慰道，“葛浩，你安心去吧，别担心我，你妈和你妹妹。你安心上路，见到你爷你奶，要好好孝敬他们。”

    他的手还没有离开桌子，遗像啪的一下又倒了。

    全屋子几十双眼睛盯着，这一幕十分诡异。

    供桌顶着墙，遗像是靠着墙放的，如果没外力，不容易会倒。

    然而，所有人见证了遗像倒下，像是墙边有一只无形的手拔弄着遗像一样。

    这一变故惊得几位婶子低声惊呼。

    大家齐刷刷看向道长。

    道长脸色也是煞白，无意识的晃着手中佛尘。

    郭陈见道长也是不知所措，可以肯定他是个骗子，但凡有点经验的，必然知道怎么处理。

    一旁的少年好奇心重，又不信邪。

    他双眼亮晶晶的，撇了撇嘴角昂首挺胸走上前，“我来，我才不信世上真有鬼。”

    他单手拿起遗像，猛地往桌上一放，中气十足的大吼一声，“不许再倒，再倒我烧了你。”

    少年刚变声的嗓子嘶哑低沉，透着少许威力。

    大家紧张地盯着桌子。

    少年缓缓松开手，遗像真的没有立刻倒。

    果然，人怕横，鬼怕狠。

    少年拍拍手，得意地冲着大家笑了笑，“我就说嘛，世上怎么会有鬼。”

    众人也跟了松了一口气。

    道长挺了挺胸，甩起佛尘，“小朋友，不许口出狂言。刚才若不是贫道念了《太平经》，你定遭....”

    突然，兹啦几声，屋内外所有的灯光不停地闪烁。

    屋内男男女女十多人，有人失声惊叫着往门口跑。

    恐惧感是可以传染的，一人尖叫，影响一屋子里的人。

    葛母身体一直不好，此时又受了刺激，哎呦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葛父惊慌地扶过葛母往外走。

    郭陈站着没动，这种情景他见识过，当时也被‘孙琳’吓得他屁滚尿流。

    他环顾四周，寻找该出现的‘人’。

    灯光不停闪烁，忽明忽暗，视力受阻，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郭陈半眯着眼睛，猛地定神，看到一个黑影闪现出来，就立在少年身后。

    黑影个子不高，比少年矮了半个头。

    郭陈来不及细想，本能地跨步上前拉过少年的胳膊。

    他想把少年拉到自己身后，然而，他用了力却没能拉动少年。

    少年的脸色在灯光下变得惨白，眼神飘忽，嘴唇哆嗦，“阿哥，有....有人...抱着我的腿。”

    郭陈闻言吃了一惊。

    他越过少年的肩膀，借着忽亮的灯光，能看到黑影并没有动。

    那么，谁在抱着少年的腿？

    还有第二只鬼？

    郭陈来不及低头确认，不顾一切地伸手圈住少年，想抱起少年往外走。

    少年高个瘦高，并不胖。

    郭陈体格健硕，居然一下子没抱动他，像是真有东西硬生生地拖着少年。

    他心下大急，失了平日的沉稳，高声道，“你们快过来帮忙。”

    啪！

    灯光全灭了，连点燃的香烛都灭了。

    四周瞬间陷入黑暗。

    这里是乡下，外面没有璀璨的灯火。

    原本还有几个胆大的人留在屋内，此时也被吓跑了，一窝蜂地冲出门，有人直接出了院门。

    郭陈只要丢下少年，也可以跑出去。

    面对未知，谁都恐慌。

    但是，黑暗中少年的声音脆弱不堪，身体一直在抖，“阿哥....我害怕。”

    屋内寒意逼人，郭陈的心狂跳，冷汗如雨。

    他轻拍着少年的背，冷静地安慰道，“你应该学过世间万物是由特质组成的。所以，不可能有鬼。而我们所认为的鬼，是某种物质的某种形态而已。别怕，困住你的只是你的心理作用而已。”

    这是郭陈此时此刻用来安慰少年，也是安慰他自己。

    鬼？

    他不信鬼能伤人！

    如果鬼能伤人，那些枉死的人为什么不自己报仇。

    孙琳一直跟着赵栅，也没能杀了赵樱。

    少年似得到鼓励，牙齿叩得咯咯响，带着哭腔开口道，“我....知道所有物质是由...分子，原子或离子组成的...原子由原子核....和核外电子构成的....原子核由质子和中子组成的....阿哥，还是....有人抱着....抓着我的脚踝......”

    郭陈也不知道如何破局，遇鬼是要撒黑狗血吗？

    他冲着门叫了两声，“道长？”

    久久没人回应，该死的骗子道长也跑了。

    郭陈尽可能深呼吸，压下心中的惶恐，想到少年之前说的烧了葛浩的遗像。

    他也一直觉得遗像有问题。

    此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他一手环住少年，安抚他的情绪。

    一手摸出口袋中的打火机。

    啪嗒，打着了火。

    火光乍现，黑幕被砸出一个暗黄色的洞。

    郭陈眼睛半眯才适应光亮，看清眼前的情景，眸光陡然一沉，全身汗乱根根立起来。

    少年后面的黑影变了，身体还像影子一样，脑袋变了，变得像真人的脑袋。

    黑色长发，惨白的一张脸却没有五官。

    也不能说没有五官，眼鼻口的比例是在的，只是虚化了，如同网上照片被打了马赛克一样。

    这张脸突然出现在郭陈面前，郭陈生生吓退一步。

    少年已被吓破胆，以为郭陈要逃跑。

    他双手紧紧抱着郭陈的手臂，“阿哥...别丢下我...”

    郭陈收住脚，想把目光从人脸上移开。

    奇怪的是人脸像有独特的吸引力，郭陈控制不住的看着它，看着它一点点靠近，就要贴近少年的后背。

    郭陈心里骇然，想抱着少年离开，却抱不动。

    又想移开视线，要不然很可能发生不好的事。

    偏偏，他的大脑失去了对视力的掌控。

    郭陈暗恨自己无能，他按着打火机的手指松开，屋内唯一的火源灭了。

    陷入黑暗，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移开视线。

    他试了试，心中恐慌更甚至。

    他的脸可以移动，他的视线还是盯着正前方，刚才人脸的方向。

    郭陈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心里的窝囊怒火越烧越旺。

    他被逼急，横臂向人脸的方向扫出，同时大喝一声，“滚。”

    他算过，人脸离少年最多一步之遥，他的手臂扫出，应该会撞到它。

    然而，他的手臂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人脸是虚的！

    有了这个概念，郭陈心底的恐慌感渐渐消散。

    他侧身摸到供桌，桌子上的碗碟很多。

    他想拿葛浩的遗像，想把遗像烧了。

    这时，窗外传来呼呼大风声，隐隐有雷声，外面的天气变了。

    郭陈没管那些，摸到了遗像，想把遗像拿起来。

    忽感到有什么东西按着他的手，冰冷透骨。

    而且对方力道很强，抓得郭陈的手背生疼。

    郭陈运力想抽回手，没能抽动。

    这让郭陈怒火中烧。自己一个大活人，被一个无形的东西搞得狼狈不堪。

    他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他松开少年，用另一只手拍向自己手上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东西，有实体就好对付。

    郭陈的巴掌拍下，按着他另一只手的东西像有感应一般消失了。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零乱的脚步声和数道手电光柱。

    “大家小心点。”

    “注意安全，把黑狗血准备好。”

    屋内顿时亮堂起来。

    十多位青壮年冲进来，大声吆喝。

    空气中的阴冷气息被来人气冲散。

    又有人把电闸推上去。

    啪嗒一声，灯亮了。

    四周明亮起来。

    众人纷纷围上来，只见供桌上碗碟里的莱洒落满桌。

    白烛倒了，香炉里的炉灰也撒了出来。

    桌下火盆里的锡箔灰烬撒得满屋都是。

    郭陈很肯定，他和少年没有挪过窝。

    屋内又没有风，这一切是谁做的？

    ‘葛浩’为什么要不满意？

    少年倔强的对众人说，有人抱他的腿，还拽他的脚踝。

    有人不信。

    少年急了，提起裤子，他震惊地看到两只脚踝处赫然留有两只指印。

    其它人见状，也吓了一跳。

    郭陈也正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四指印记，这是刚才按着他手的’人’留下的。

    郭陈心中的不安越发的加剧，鬼，真的能伤人。

    外面雷声滚滚，又要下雷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