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解诡仙

第八章 伏行众

    徐福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了起来,只见三丈之外的云雾里站着一个瘦削的黑袍道士。

    他的头上反套着一个破旧的陶罐,罐面上用朱砂画着一只竖向的红色眼睛纹样。一只竹笛从下方的罐口伸入,正吹奏着古怪的曲调。

    随着笛声逐渐忽然又转了一个调,道士再次隐匿于浓雾之中。就在徐福四处张望之时,手中的火焰忽然被一阵轻微的气息吹灭了,他连忙解下绑住右眼的布条。随着右眼不自然地转动,浓雾后的一切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然而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到底是什么样的幻术居然可以欺骗大仙的眼睛?”

    忽然四周的浓密雾气开始翻卷扭曲起来并凝结出了黑袍道士的上半身,他伸出右手狠狠扣向徐福凸出转动的右眼:

    “你体内的东西是我的了!”

    徐福侧身闪开,道士见偷袭不成,顺间又化为烟雾消失在他的眼前。

    雾气忽然彻底消散了,道士的黑影忽然浮现在数丈之外。他再一次衔起竹笛,随着更为古怪的乐声响起,四周的一切都开始不自然的扭曲浮动,股股黑色的物质汇聚在一起。

    这些物体的质地介于雾气,墨水和黏液之间,它们扭曲着纠缠成一团没有形状的黑色聚合物,一条条触手般的黑色线条随着笛声不断律动。四周的空气不断旋转变形,在黑色线条的干扰下缓缓被吸入聚合物中心虚无的黑色之中。

    随着道士扶在笛管上的手指翻飞速度加快,笛声变得更加急促凄厉了,这毫无美感可言的乐曲中多了一丝指令的意味。黑色聚合物动了,它用身上律动着的线条勾住四周弯曲的空气将自己扯向徐福。

    徐福心中一紧,双手结印唤出一道火光径直射向逼近自己的异物:

    “喝!”

    然而就在火光距离异物两丈远的时候,明亮的火焰居然随着四周的空气一起扭曲拉长并旋转起来,如同被漩涡撕扯般吸入异物中心了深邃的黑暗。

    徐福感到不妙,唰唰唰又甩出三团火焰。但不出意料的是,这些火焰全部被涡旋拉长并消失在黑暗之中。徐福无心恋战,连忙向后退去。谁知他刚要抬起脚,却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被黑色的线条牢牢捆住。

    异物越来越近,徐福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的某一部分也随着黑色的线条开始律动起来。随着那部分东西不断通过线条扭曲着涡旋向黑暗的中心,徐福只觉得浑身开始变得无比寒冷,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弥漫了全身。

    这恐惧不断影响着他的五感,周遭的事物开始如同万花筒一般变化。一阵无法辨别的尖锐吟唱声随着变形的周遭景象首先灌入徐福的身体,接着是一股奇特且浓郁的霉味和包裹着全身冰凉滑腻的触感。

    徐福终于明白这怪异的聚合物夺走了自己的什么,那是他的“理智”。他忽然想起了蛊长老赠与自己的三颗蛊元:

    “只能试试了。”

    徐福随即摸向腰间的口袋并掏出一颗黑色的腥臭药丸,他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随着药丸进入腹部的,徐福感到寒冷的身体又逐渐温暖了起来,原本恐怖的场面和四周嘈杂的尖锐吟唱也缓缓消失了。

    他径直穿过被线条包裹的那团黑雾,一步步艰难地走向不远处的吹笛人。吹笛的道士见状,按笛管上的手起伏地更加迅速了,更加凄厉的笛声中多了几分无法抑制的颤抖。徐福听着癫狂但不再稳定的竹笛声,立刻明白对手要孤注一掷了。

    在音乐的指引下,黑雾中伸出无数线条勾住了徐福的脖颈,手腕以及脚踝并硬生生扯住他向前的步伐。四周的一切又开始扭曲,徐福感到自己似乎也要被强行拉入虚无的黑暗之中并和这怪异的聚合物化为一体。

    “你不是想要我的身体吗?怎么还不出手吗?马上我这幅躯壳就要被毁了!”

    徐福用食指和拇指撑开右眼上下眼皮,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他妈出来啊!”

    话音未落,那颗肿胀的眼球终于动了。它在一阵恶心的肉块蠕动声中,喷溅着鲜血的有眼珠子拖拽着一根黑色的触手疾速飞向对手来不及躲闪的黑袍道士被触手缠住了手腕。

    下一刻,眼珠子猛然飞回。只听那道士惨叫一声,手臂关节尽数被触手扯断,而他的身体也被飞出的臂膀拖拽着甩向徐福。徐福怒吼一声,举起左拳重重挥出,使出全力击打向黑衣道士套在头部的陶罐。

    在陶罐破碎的脆响声中,徐福的拳头贯穿了陶罐和里面的脑袋。黑袍道士的身体僵住了,随后便软绵绵地栽倒在地,而那黑乎乎的聚合物也逐渐散开,化为一条条不可名状的状物质飘向四面八方。

    徐福喘息着看向被碎片划破的右手,却发现上面不仅有伤口中渗出的鲜血,还有一团白花花的粘稠组织。

    他低头看向残缺的陶罐,却发现里面有着半张五官萎缩在一起的婴儿脸皮和完全失去作用的柔软头骨,还有一条沾满白色脑浆和黑色污血的恶臭粗麻布条。

    徐福看着着大约有一丈长的布条立刻明白了一切,这些道士的脑袋是从婴儿时期就被布条绑起来塞进陶罐中,正是这些如女子缠足般畸形的培养方式才塑造出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阵的反胃: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自从他离开蓬莱仙岛之后,这个越来越陌生的世界似乎充满了各种可怖且恶心无比的行为。这一切是那么的违背常理,或者说,那些原本的常理在现在这个怪诞无比的世界中根本不适用?

    徐福在红纱袍服上擦干了左臂上残存的人体大脑组织,从地上捡起了那根竹笛细细端详了片刻:

    “那团黑色的异物似乎就是通过这竹笛召出来的……如果我可以使用这玩意,是不是就可以少抠点眼珠子了?那确实怪疼的。”

    他将竹笛的尾端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塞到嘴里。随着第一个音符响起,徐福的手指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在竹笛上不断舞动。熟悉的诡异曲调响起,黑色的不可名状物再次聚集成环绕着线条的怪异黑雾。

    徐福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心中默念:

    “你是什么东西?”

    受到内心的影响,徐福的手指改变了演奏方式。那团黑雾似乎听懂了,它律动着身体周围的黑色线条回应。

    看着右眼珠上显示的文字,徐福逐渐知道这东西并没有实体,而且热衷于吞噬地面生灵的理智。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了这东西叫“无常”,可受笛声驱遣,但每次召唤祂都要用自己的部分理智进行交易。

    “无常者,混沌也。不可辨其真假者,人之诸行也。然无我者不论是非,不行善恶,不受生死,掌混沌而控无常。故是为涅槃寂静,可欺神佛。”

    透过右眼看去,无常那数不清的黑色线条不断上下起伏律动,一遍遍吟诵着这古怪的经文。徐福入迷般地看着这神圣又肮脏的画面,似乎无法自拔,直到右眼珠不自然地转动起来。

    他用破布条重新裹住右眼并停止了吹奏,那黑色的无常瞬间分解并向四周飘散而去。然而得到法器的喜悦让他忘记了询问暗算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倒是个好东西,”

    徐福自言自语着将竹笛挂在腰后,再一次踏上了前往云梦山的方向:

    “至少在回山之前大抵是不用扣眼珠子了。”

    徐福还没走远,几条黑色的身影从纸扎的棚子和屋子后转了出来。他们头上都倒扣着一个用朱砂画有眼睛图案的陶罐,身上也是同样的黑色道袍,袍子的背后都用小篆写着两个同样的大字——“伏行”。

    而唯一的不同是他们手中各执着不同的乐器,有的是琵琶,有的是二胡,还有人拿着两片大铜锣。

    一个穿着大红花衣的道士从黑色的衣襟中走出,他手中正拿着一根黄铜唢呐。与其他道人畸形的绷带脸不同的是,从晃动陶罐下可以隐约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

    “这‘竹笛’长老的计策虽妙,但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呐,甚至还赔掉了自己的竹笛和无常。真是可惜啊。”

    “唢呐”走到脑袋被砸破的“竹笛”旁边,惋惜地咋舌道:

    “啧啧啧,这化身委实可怕,你们万不可轻敌。”

    一个抱着锦瑟的道人附和道:

    “大长老说的是,是我们疏忽大意了。”

    “唢呐”没有看“锦瑟”,兀自说道: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化身找到修复世界的法子,千面神大人很喜欢现在的状态,我们可不能让祂失望了。”

    所有黑袍道人齐声称是,“唢呐”大长老一扬红色的宽大衣袖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那我们把‘竹笛’大人安葬了吧!”

    言罢,道士们都动了起来,他们有的捡柴火,有的搬尸体,还有的人去河边打水,然而有五个人从一个纸房子中抬出一口巨大的石锅架在燃烧的柴火堆上。

    两个道士扛起“竹笛”残破的尸体,剥去衣服后扔进滚烫的开水中。不多时,如同死猪一样的浮肿尸体浮了上来,所有人从腰间摸出匕首割下煮熟的肉块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

    他们一边嚼着,一边好似在享用人间美味一般地摇头晃脑。不知道是谁拨动乐器起了一个调,所有吃得不亦乐乎的道士都用尖锐的嗓音唱起来:

    “伏行众,众伏行,偷斋盗贡祭神明。昨日偷得百两金,今日便享酒肉林。嬉笑怒骂皆苦海,何必一时逞口快。一场大梦终需醒,无我无他身最轻。”

    这些行为疯癫的“恶人‘,被称为伏行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