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解诡仙

第一十三章 恶兆

    “嘻嘻嘻嘻,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好哉!妙哉!真是个好问题……”

    一条条黑色的影子在四周浓密的乳白色雾气中若隐若现,

    “鬼谷子啊鬼谷子,你自己分得清道得明吗?还是说你本就在那里诓骗徒弟。”

    此话一出,更多笑嘻嘻的尖锐嗓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瞧瞧,这老家伙的廉耻心还不如他的徒弟呢,嘻嘻嘻嘻。”

    “真好玩,真好玩!道貌岸然的老道长居然会指示自己的徒弟干坏事,太好玩啦!”

    “既然你和我们这些卑鄙小人一样离经叛道,那么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合作呢?即使你已经很强大了,但不可能不想成仙吧?”

    随着周围的嬉笑声越来越强烈,满地头戴陶罐的黑色人影让原本仙气缭绕的山岭瞬间变得荒诞诡异起来。

    面色逐渐凝重的徐福瞥了一眼自己的师父,然而鬼谷子面对漫天的指责却依然面不改色,他将手中拂尘一甩靠在肩上并双手掐动静心诀:

    “你们这些伏行众的娃娃真是令人不快呐,也罢,老朽不和幼稚的小儿动怒。”

    徐福刚要开口询问却又被鬼谷子阻止了:

    “福儿呐,咱们不要理会这些扰乱清净的孽障,径直往下走就好。”

    看着自己师父闲庭信步地拾级而下,徐福也只能跟上。

    “伏行众……原来那些头上戴着陶罐的怪人叫这个名字啊。”

    眼见两人并未受到影响,四周不断晃动的身影开始对着徐福指指点点:

    “小伙子,别上了那老家伙的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就是就是,他指示你干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反正都是背弃善恶,你要跟随他还不如加入我们呢,至少我们不会当伪君子。”

    听着逐渐转换目标的话术,鬼谷子云淡风轻的面孔瞬间沉了下来,:

    “‘唢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觉得捉弄小娃娃丢人吗?”

    话音未落,鬼谷子淡金色的瞳孔刹那间亮起金光,他单手掐诀断喝一声:

    “古印护魄,除垢守净!”

    随着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挥,四周浓密的云雾居然瞬间消散殆尽,而那些隐匿在云雾里的黑影也消失不见了。

    “丢人?啧啧啧,哪里的话呐。我这种厚脸皮的卑鄙小人怎么会感到丢人呢?”

    戏谑的调侃伴随着一个头顶陶罐的红袍道人从不远处的石阶转了出来,来人正是伏行众大长老——“唢呐”。鬼谷子看着那张陶罐下咧嘴邪笑的面孔,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厌恶:

    “你们呐,居然把主意打在小娃娃身上。”

    对比两人所说的话语,徐福愕然发现这“唢呐”的说话语气和自己师父有点过于像了,除了多出几分玩世不恭的戏谑和狡诈简直可谓是别无二致。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唢呐”的下一句话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说谷子哥呐,你可别装傻了。我此行的目的你还不明白吗?也罢,我也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吧,我要你的徒弟。”

    鬼谷子理都不理,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拉着徐福向山下走。

    “嘿,居然不理我。我可告诉你啊,你的徒弟已经成为大仙的化身,那可是所有宗门都想夺取的活法宝啊。你让他待在身边完全就是自寻死路呐。你看这样啊,不如把他交给我,就当我无偿替你挡灾了。”

    闻听此言,老人金色的瞳孔瞬间闪过一丝杀意,语气中一向内敛的戾气也锋芒毕露:

    “想打我门下弟子的主意,你还不够格。”

    “唢呐”却丝毫不理会鬼谷子的发怒,满不在意地砸吧着嘴:

    “啧啧啧,你这老骨头的脾气怎么还是那么坏呐?也罢,和你这种牛鼻子老道说话委实无趣得很,你还是赶快把那化身乖乖交出来吧。”

    鬼谷子终于不再忍耐,随着那对淡金色的眼睛覆盖上了一层冷色调的寒霜,四周的空气都在浓烈的杀意影响下剧烈波动起来。老人再次看向“唢呐”,满头白色的须发无风自动:

    “倘若贫道不给呢?”

    唢呐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地说道:

    “不给就不给呗,我反正又抢不过你。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呐,你个牛鼻老道还是这么护犊子。算咯,反正咱们来日方长。”

    看着逐渐隐匿回浓雾的“唢呐”,鬼谷子只感到无比的恶心和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不自在,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张不悲不喜的面孔。

    一脸迷茫的徐福显然是被刚才有如闹剧般的遭遇懵住了,伏行众?唢呐?谷子哥?这些奇怪的词语让他感到分外的困惑。

    但最令他头疼的还是“唢呐”的那句阴阳怪气的“来日方长”,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自己被那陶罐脸的红袍道士盯上了。然而仙风道骨的鬼谷子偏偏就好像没事人一样携着徐福向山下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掐着静心诀。

    走在山脚下村庄泥泞的道路上,看着两侧贴满白色对联和花环的破旧房屋,鬼谷子眼神略有几分黯淡。徐福敏锐地捕捉到了师父的变化,疑惑的他心中暗道:

    “允许自己徒弟杀死一船水手的人真的会因为这些陌生人的死亡而动容吗?”

    老人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解,叹息道:

    “为师并非是一个无情的人,只是有些人必须去死……善恶对错皆是道,很难分辨呐。”

    徐福无法理解自己的师父所谓的道理,但他也无法反驳。两人只是在漫天飞舞的白纸钱中默默行走,听着耳边一阵阵响起的铜锣唢呐声与司仪不时的高声叫喊,一言不发。

    与来时不同,四周原本光秃秃的屋顶上居然栖着密密麻麻的黑色乌鸦,它们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刺耳的叫声引起周遭披麻戴孝之人带着哭腔的谩骂声。

    “走吧,我们把午饭吃了再上路。”

    鬼谷子领着徐福走进一户依然开张的摊铺,绕过贴着白色对联的半掩木门,两人在一张老旧的木桌前坐下。不久后,肩上搭着一块白色麻布的老板强颜欢笑地将两碗粟米饭和一小碟片好的水煮羊肉端了上来。

    徐福刚摸到碗筷却感到小腿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低头看去,却发现正是在与傀儡师的混战中跑丢的无皮。他笑着拍了拍黄皮耗子写满委屈的鼠脸,用筷子夹起两片羊肉丢到桌子下面。

    然而就在他抬起头的刹那,他突然看见了店铺角落里一个裹着蓑衣的瘦削身影。

    那个人也看见了徐福,又用藏在斗笠阴影下的一对犀利的眼睛看了看他对面的鬼谷子,随后他便从桌后挪出的身体走向二人。

    待到在鬼谷子的对面坐了下来,他将头顶磨损严重的竹斗笠摘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黝黑面孔。他将右手抬起,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便拍打着翅膀落在他的小臂上。

    从怀中的油纸包中摸出一粒花生米塞进它的嘴中后,男人便转向了一旁的鬼谷子:

    “我感受到了恶兆,伏行众已经有所动作。我们也应该尽早动手。”

    男人说完一通不着边际的话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卷有着墨色字迹的丝帛递给鬼谷子。鬼谷子接过并快速浏览了一遍,他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确实是‘唢呐’的行为方式呐,若真如你所说,那么天下可要大乱了,”

    沉吟半晌,他将目光拔出丝帛,重新看向男人:

    “事情紧急呐,通知蛊长老他们了吗?”

    男人点了点头,如同幽灵一般站了起来并径直走向门外:

    “我在门外等你。”

    看着男人走出木门,徐福向师父投来一个询问的目光。鬼谷子没有过多解释,他面色有点难看地看向自己的徒弟:

    “福儿呐,为师可能无法留在你身边了。大量的伏行众在悬崖的边缘集结,我和其他掌印人要去那里看看。”

    徐福面色微微僵硬,而鬼谷子没有再看自己的徒弟,只是兀自从怀中摸出一块拳头大小的圆形黄玉佩递给徐福。

    接过玉佩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摸了摸上面雕琢的扭曲五芒星图案,徐福一脸疑惑地看向鬼谷子。

    “这是古印的复制品,不仅可以帮助压制你体内的大仙,而且当你触碰它的时候为师还会有所感知。所以在危险的时候可以通过这块黄玉呼唤我,为师一定会来帮你的。”

    鬼谷子缓缓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却又回头看向徐福:

    “福儿呐,去各个国家的都城找找吧,君王手下掌握禁忌知识的方士应该可以帮你找到解决大仙的方法。”

    门外的男人扛起靠在店铺屋檐下的长竹竿,对着天空中挥了挥。随着末端绑缚的十字架风向标快速转动,四周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起,以男人为中心怪叫着盘旋。

    看见鬼谷子走了出来,男人从怀中摸出一个表面刻有扭曲五芒星的木盒并打开盒盖。刹那间,乌鸦的身体在怪叫声中扭曲,头部逐渐隆起滚动的肉瘤。

    随着肉瘤爆开,一只只诡异的红色眼睛从已经被撕裂的眼眶中长出并在额头上或竖或斜地排列出不同的牌九点数。

    梦境一般的刺目白光从漫天乌鸦的体内散射而出,待到被染成白色的天空逐渐恢复,小镇只剩下满地的黑色羽毛。

    然而再看男人手中的木盒,里面却已经填满了红色点数的兽骨牌九。男人端详着一块块骨牌的排列顺序,又掐动手指算了些什么,待到再抬起头时眼神多了几分了然。

    “小二,取笔墨来……”

    店老板虽然不理解发什么了什么,但看着几人不寻常的打扮还是照做了。男人用饱蘸墨汁的毛笔在门板上写到:

    “前梦平五猖,后觉枕黄粱。白玉朱楼客,一粟游三江。”

    “周太傅,这算得可是我徒儿的命数?结果如何呐?”

    男人看了鬼谷子一眼,摇头道:

    “命数随时都在改变,不可直言,更不可详解。”

    “也好,故事的结局放在最后才最有意思。”

    突如其来的调侃让鬼谷子和周太傅一齐向身后看去,只见徐福站在木门的内夜看着两人。

    “哈哈哈,如此甚好。”

    言罢,周太傅便单手掐诀,只见写着判词的屋门瞬间开始萎缩,不一会这块疏松的木板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腐烂枯干的朽木。而鬼谷子则看着自己的弟子,淡金色的瞳孔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感:

    “一路保重,别让我失去第二个福儿呐。”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徐福身体微微颤了颤。即使他知道这个相见才不到半日的老人并不是他真正的师父,但却任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虽然新的师父更加强大,更加深不可测,但徐福依然可以感受到那个爱吃叫花鸡的糟老头子的影子。

    将黄玉揣到怀中,徐福心中似乎安定了不少,毕竟在这个荒诞危险的陌生世界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向店小二要了一张粗糙的地图,徐福又一次上路了。但与来时是惶恐不同,现在的他格外安心,一种自师父离世后从未见有过的安心。